第080章：咱农民的日子苦哇

扛着荆条的于大海，脊背更弯了，脑袋几乎垂到地面上。

他伸长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去往村子的路上。

两个小伙子慢慢地跟在他身后，李廷魁走在他右侧，心里翻江倒海。他在想，于大海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啥在行将就木的年纪，竟然过得如此心酸。

疑问萦绕心间，盘旋在脑际，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三个人就这样跟着于大海回到了他搭建在村口不远处的小屋。

这是一座用当地紫红色石英砂岩的碎石块儿堆砌起来的房屋。正房三间，东厢一间，紧挨着东厢的南侧有一个窝棚，里面堆满了柴草，还拴着一只羊。

庭院没有围墙，更没有院门，敞开着，半大的小鸡自由自在地进出着，一只小花狗站在院落西南角的柿树下，对着他们这些贸然闯入的客人声嘶力竭地汪汪叫着。

于大海将荆条从肩头放下来，胡乱地扔在院落入口的脚地上，走进窝棚，从鸡窝里掏出六个鸡蛋，走进厨房，想要给三位尊贵的客人烧鸡蛋茶。

李廷魁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腕，“老哥哥，别忙了，眼看就要吃午饭了！你忙活半天了，也该坐下歇歇了。”

于大海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也行，我俩已经三十年没见面，我真想跟你唠唠嗑！”

哥俩走进正房堂屋，于大海拉了一把带靠背的椅子，用衣袖擦了擦，递给李廷魁坐。他自己却坐在一个没有椅背没有座面只剩下框架的椅子上。

“哪儿有那么讲究！我啥人，你还不清楚？”李廷魁胡乱坐在上面，椅子“吱呀”一声响，吓了他一跳，生怕散架了，回头看一眼，笑道，“老哥哥，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呀，你是咋熬过来的？嫂子哩？”

不说还好，一提及媳妇，于大海“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足足把李廷魁给吓傻了，望着于大海，心里难受极了，不知如何劝说才好，只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愁云布满了脸颊。

哭了好一会儿，也许是眼泪流干了，于大海止住哭泣，黯然神伤地说，“没了，早没了！我儿子也没了！全家就剩下我一个老不死的活在这世上。”

“啊，咋回事儿？”李廷魁神色肃然，忙问。

“哎！都怪我命不好，怨不得别人！”于大海凄然地说，“1967年，我儿得了急症，钱花了，人没了。你嫂子伤心过度，精神受了刺激，成了疯子，屙屎撒尿都不知道，我擦屎刮尿伺候她三年，也去了。”

于大海说着说着，再次哭起来。

“甭哭了，老哥哥！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呀！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不是？”李廷魁劝说道。

“儿子死了，老伴儿也去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于大海摇着头，苦涩地笑了，“不瞒你说，我早就不想活了，也就是慢慢等死吧！老话儿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就等着有一天阎王把我收走哩！”

“老哥哥，你说的什么话！过去，鬼子横行，土匪乱蹿，不是旱就是虫，那日子多难熬，不是一天天过来了。现在解放了，鬼子赶走了，土匪也没了，该过几天舒坦幸福的好日子了，你怎么总把死字挂嘴边呀！”李廷魁批评道。

“哎，老区长，你是不知道呀，虽然现在解放了，鬼子土匪也没了，可是，咱农民的日子依旧不好过呀！虽然土地分到户了，基本上吃饱穿暖了，但是咱们袁山这儿穷山旮旯里，土层薄，存不住水肥，到了大旱年景，依旧是很艰难呀！更不用说挣钱了，一点儿挣钱的门路都没有，孩子们念书的钱，吃饭的油盐钱，都需要靠编箩筐来凑呀！”于大海哭诉道。

“嗯，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能理解。咱这儿山高路远，交通不便，除了种地，还真的没有啥出路！的确不容易呀！”李廷魁附和道。

“老区长，你咋想着来这儿了？”得到李廷魁的情感共鸣，心理上有了些许安慰，脸上有了些许平静，于大海突然问道。

“离开四十年了，想回来走走看看！”李廷魁望着门外连绵起伏的群山，眼睛里有些光亮。

“老区长，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呀！现在，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人家日子过好了，飞黄腾达了，全都飞走了，再也不会想起袁山这个穷山窝！只有你，还想着回来看看！”于大海无限感慨道。

“也不是，大家对袁山都是有感情的，只不过公务繁多生活所迫，身不由已罢了。就像我，长年累月奔赴在祖国的山山水水中，忙着电力建设，实在抽不出空，回来看看！要不是，县里叫我回来，我还没有机会回到袁山哩！”李廷魁坦诚地说。

“忘了，你们都是国家人，时间很宝贵，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不像我们这些老农民，整天无所事事。”于大海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太阳，似乎想起了什么，“老区长，你等着，我去给你下碗面，炒个鸡蛋。”

“吃面行，鸡蛋就不要炒了。”李廷魁劝阻道。

“鸡蛋当然要炒，你不吃，我还要吃哩！你也看到了，这山里也没啥好吃的！除了养个鸡吃个鸡蛋，还真的很无奈。要想买袋盐，还要跑上一二十里地，去到曹村街！”于大海裂开嘴，笑着说。

“那行，你做饭，我给你烧火。”李廷魁跟着于大海走进了东厢房。

“李老，你坐着歇息，我去给爷爷烧火！”秘书小高说。

“去去去，都出去！我一个人一边做饭，一边烧火，都习惯了。”于大海驱赶着两人。

“那行，我不烧火，站着跟你继续唠嗑总是可以吧！”李廷魁笑了。

“这个儿行！”于大海也笑了。

李廷魁跟着于大海走进了厨房，两个小伙子只好留在堂屋，无所事事地剪起了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