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一个不得不参加的会议

1984年秋，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没有如约而至，淫雨霏霏的坏心情却纷至沓来，塞满了新安城内老百姓的心间。

连绵不绝的秋雨，如同华西雨屏的雅安天漏，时断时续，不肯断绝。新安县的大街小巷到处泥泞不堪，汽车碾过的车辙印痕触目惊心，里面积满了水，夹杂着污秽不堪的生活垃圾，甚至是尿液和动物粪便。

人们穿着胶鞋，小心翼翼地沿着“水泥路”的街边走，生怕哪个脏心眼的司机飞驰而过溅出数米远的污水，给自己来一个全身涂鸦，让自己瞬间变成一个骂街泼妇。

县城中心最繁华的东西向隋州大街两边，到处是破破烂烂的两层小楼房以及尚未拆除的转瓦房。

一些闲来无事的退休老人，站在刚刚拆毁的破砖烂瓦旁，聚在一起闲聊。一位梳着大背头的老人义愤填膺地说着风凉话，“巩瑞清，耍威风，县城扒得乱哄哄。”其他人听了哈哈大笑。

刚从火车上下来的李廷魁，一身干净整洁的草绿色中山装，一双油光锃亮的黑皮鞋，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工作包，迈出车站大门，往前一看，完全不知道脚往哪里放。

他惊呆了，这难道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乡？

其实，也不需要震惊，这幅场景在上一次回到家乡时，不是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吗？

1971年春，接到弟弟发来的电报：父病危速回。

他一刻不敢耽搁，跟组织请了假，抱上小儿子李小西，带着妻子王爱莲，匆匆赶往阔别十几年的家乡新安县。

那是一个初春的凌晨，天还没有亮，走下温暖的火车，冰冷刺骨的晨风迎面吹来，李廷魁裹紧棉衣，依然连打五六个喷嚏。

站台上漆黑一片，走在斑驳陆离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不时崴住脚脖子。儿子小，不远走路，他只好抱着。王爱莲双手拖着笨重的行李，紧紧地跟在身后，慢慢地向着微微透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走进一看，那是一盏高悬在出站口上方的汽灯，不是电灯。

李廷魁惊呆了，望着那盏汽灯，足足看了五分钟，他的心里波涛翻滚。

怎么回事？已经解放二十多年了，家乡竟然如此贫穷落后。更让他难以相信的是，偌大一个火车站，竟然只有一盏灯，而且竟然是汽灯。

难道我们这里还没有用上电灯？

走出火车站，他才知道，家乡的电力是多么的紧张，家乡的电力是多么的珍贵。从火车站到汽车站，足足有一里地，竟然没有一盏路灯！

回到白墙村，看到无数次梦中看到的那棵老柿树，更让他惊掉下巴，全村竟然还没有通电，老人们竟然不知道电灯为何物，学生们对电的认识也仅仅是停留在课本中那句“电灯、电话、电视机会说话，有了电，真方便，电的用途说不完！”

这就是搞了一辈子电的李廷魁的家乡，他怎么不感到心酸和愧疚！

就是从那天起，他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白墙乡亲们用上电，一定要让沉睡在新安地下的煤照亮新安未来的路。

如今，十三年过去了，县城的确有了电，似乎也有了不少路灯，可是，贫穷落后的面貌依旧触目惊心！

道路泥泞不堪，到处坑坑洼洼；街道破败不堪，到处是拆除后留下的烂摊子，耳边聒噪着老干部的那句顺口溜，“巩瑞清，耍威风，县城扒得乱哄哄。”

李廷魁顿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幸福的生活几乎是一样的，苦难的人生却有着千千万万个不同。

虽然他不知道那位老干部为啥要这么说，也不明白巩瑞清为啥要拆除那些破房屋，但是他却武断地判断，巩瑞清绝对不是糊涂官儿！

李廷魁为啥敢得出这个结论，这还得从三天前的一个挂号信说起。

当时的李廷魁正在北京部委领导的办公室里汇报中国第一条50万伏超高压直流输变电平顶山至武汉线路大型工程的建设情况，准备接受葛洲坝至上海50万伏超高压远距离直流输变电这一超级工程时，突然收到一个来自新安县委县政府的挂号信，这让他不仅困惑不解。

我离开家乡已经几十年了，县委县政府为啥要给自己写信？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回到招待所，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件，只见一个制作精美言语恳切的邀请函跃然眼前。

原来，新安县正在筹划举办一个新安籍在外工作老干部振兴经济座谈会，筹委会郑重其事地将他这个即将离退休的人作为邀请对象了！

读过邀请函，李廷魁思潮翻滚，他趴在窗前思虑万千，记忆的片段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的冲了出来，万马奔腾在眼前。

他想到了1942年走平陆贩盐时的情景，他想起了1943年逃荒要饭时的情景，他想起了1945年北岳歼灭战的情景，他想起了1947年飞渡黄河天险的情景，他想起了1948年解放洛阳城的情景，他想起了1953年办理邓长鹏和王忠文证明材料的情景，他想起了1957年处理假党员问题的情景。

他还想起了1966年夏回乡探亲时偶遇的那个嘎斯牌汽车司机热心捎送自己回白墙时那张淳朴真诚的笑脸。他还想起了1971父亲病危回到新安在火车站所看到的情景以及自己曾许下的誓言。

可是，眼下的自己，尚未完成平顶山至武汉超高压直流输变电大型工程建设，刚刚又接到了葛洲坝至上海超高压远距离直流输变电这一超级工程，怎么可能停下手边的电力工程、去支援家乡的经济建设？

算了，不论有没有时间，不论能不能脱身，也不论有没有能力投身家乡建设，这个家自己一定要回，这个会议自己一定要参加！哪怕仅仅是跟家乡的父母官们坐在一起说说话，出出主意，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一片赤子之情！

想到此，李廷魁毫不犹豫，当即购买了从北京到新安的火车票，第二天一大早便坐车回到了阔别十三年的新安！

但是，眼前的情景，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魂牵梦绕的新安竟然是如此不堪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