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汉蹲在配料室的门口,一蹲就是一天,眼看着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守厂的徐二墩走到他身旁,看得出非常不耐烦了,吼道:“德汉你还有完没完!”
王德汉抹了一把脸,倔强地说:“我买成不?”
“什么买不买,厂里破产关了门,原料都封了,咋买呢?再说这些白炭土地沟里有的是!”徐二墩斜着眼,哼了一声道。
王德汉起身勾着脖子瞅着破窗框里的白炭土,他后悔,本该不去讨好徐二墩,爬窗进去弄出白炭土就成了!这倒好,硬是给自己上了把锁。
就在这时王德汉的儿子王大舟匆匆地赶来了,他看了一眼爹落魄样子再看盛气凌人的徐二墩,没说啥,伸手抓起蹲在墙角的爹,无声地出了厂大门。
王德汉脸上火辣辣的,闷着头一声不吭,似乎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倒是王大舟叹了口气说:“爹,你鼓捣了一辈子了,也没弄出来,我看就别再瞎折腾了,爷爷在天国不会埋怨你的。”
王德汉仿佛被儿子的话刺痛了,他瞪起了眼望着王大舟,嘴角抖动着吼:“你瞎说啥呀!”然后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王大舟自然知道话说重了,忙赔着笑说:“你生啥门子气呀,爷爷为了能保全配方纵身跳进大窑,就证明了他是非常有气节的人,你这辈子虽然都在恢复配方而努力,可这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再说你这一辈子也对得起厂里了,况且厂里已经关门破产了,你不用自责,都是六十多的人了,何必再较真呢?”
“你难道不懂我的心?”王德汉平静了一下自己,抬头凝视着天空,仿佛在回忆。
的确他在回忆过去。
严格来说他是遗腹子,他娘在听到他爹跳了窑后产下了他,一个七个月大的早产儿。
他童年的全部记忆中是伴着娘的泪水长大的,从记事时他知道了爹是跳进门口的那座他们家赖以生存的圆窑,烧得连灰都没有找到,至于为啥跳进大火的窑里,自然流传的很多版本,但都剑指颜山人引以为傲的雨点釉瓷!
爹成了窑,窑成了爹。
院门外的窑是他们家的衣食父母,王德汉就是在窑棚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娘在她即将离世时,使出了最后力气才断断续续地讲出了最后关于爹的终极版本,但都是为了雨点釉瓷!
王德汉才知道爹跳窑的秘密!至于爹为啥爹不把配方留给娘,当然是怕娘招来杀身之祸。
王德汉自然他这辈子没有复原雨点釉心中万般不甘,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理解了爹为啥撇下他和娘了,因为只有舍了自己才能保全配方的秘密。
王德汉为啥退休了厂里都关门破产了,还来厂里这三间老古董的药土房,因为娘曾经说:“儿啊,你爹在投窑的前天晚上对我说,你肚里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就告诉他,要想解开雨点釉配方之谜,就在药土房里找。”
所以他就在这药土房里找了一辈子,到退休了也没找到,自然不甘和忧愤。
王大舟自然知道爹为啥这么痴迷发掘雨点釉瓷,因为在颜山雨点釉就是爷爷,爷爷就是雨点釉。这是不争的事实!
爷俩来到了爷爷化为灰烬的古圆窑,坐到窑旁的石阶上,王德汉掏出了他的旱烟袋,点燃上后蹲到了一旁。
王大舟抬手看了看手表,他不知道爹自退休后就每天像上班似的来古圆窑这里,呆愣地坐在窑前,一坐就一天,起初妈妈还来找他,怕他出事!
可时间一长谁都受不了,所以就放任自流,任他这样了。
王大舟坐到了父亲的身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您想啥?可爸你已经退休了,再说厂里破产关了门,听说厂区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了,你再去药土房人家肯定不会让你进。”
王德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想把药土房的料都买了。”
“你还想干?”
王大舟望着父亲,知道他的脾气,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好吧,明天我去找分管部门说说。”
“好,好!”王德汉来了精神他起身把旱烟袋锅朝石阶上磕了磕又说:“你爷爷都会看到哩。”
王大舟心里突然有种无名的悲凄,他忙起身走进了早已废弃的古圆窑。
看着圆窑里那黑厚漆亮的窑壁和顶棚,王大舟自然明白爷爷王候生,他回头问:“爸,估计爷爷嫌弃你笨呢。”
王大舟不想让老爹进来后更压抑,故意轻松一点,王德汉听后反而点了点头说:“你爷爷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我折腾了一辈子咋也弄不出来呢!”
说着说着沮丧了起来,王大舟忙说:“从明朝到现在准确地说,也就我爷爷把雨点釉重现了出来,到现在整个颜山陶瓷人没有一个再把雨点釉挖掘出来,你也用不着愧疚。”
王德汉伸手摸着窑壁上一尺厚的釉渣,摇了摇头,有些哽咽地说:“咱是王家的子孙,有义务让雨点釉重现太平盛世。”
说到这里他把脸贴在釉渣上然后缓缓地说:“这是你爷爷希望看到的。”
王德汉说这话时脸上非常的凝重,这是他娘临咽气说给他的,记得老娘从昏迷中醒来,直直地望着他,似乎对他有无尽的怨言,她老人家说:“没弄出雨点釉来,让俺咋下去见你爹。”
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自然是怀着无限的怨言,这就像刀子捅进王德汉的心脏上,他攥着娘的手颤抖地说:“放心去吧,我一定让你们二老看到雨点釉再重返盛世,王家的子孙说话算话的。”
至于娘听到没听到,他相信娘会听到的。
可他这一辈子不下百万次的试验无一成功,记得堂叔告诉过他说:“你爹的秘密在白炭土上!”
于是他把厂里用过的药土都试了一遍,虽然有几个窑变后出现了星星点点,可星点有大有小根本就上不了台面,这让王德汉的希望破灭了,有段时间他不敢走进药坯房,他认为对不住爹。
王德汉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对凝视着窑顶的儿子说:“你爷爷的秘密一个是选药土上;一个是药货的工艺上;一个是烧制的温度上;本来陶瓷这行当就是火里求财,一是药土的选用二是烧制的温度,我这一辈子废了,这倒老了才悟到你爷爷的精髓,可惜晚了!”
王大舟望着老爸那不甘而又无奈的表情,说:“不是还有我吗?”
王德汉就像被蝎子咬了一口,马上挥动的手说:“你不行,你妈妈还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王大舟摇了摇头说:“我怎么不行,相信爷爷希望继承他的衣钵而不让我在仕途。”
王德汉沉下了脸,凝视着他一会儿说:“这是个无底洞没人敢说能再挖掘出来!我和你妈希望你走另一条安安稳稳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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