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伤感南行

不论前方的道路有多么坎坷，既然是自己一个人选择的，他都愿意咬紧牙关走下去。这是罗天浩当时的真实想法。

其实，他仅仅想到了开头，没有想到过程和结尾。或者说，罗天浩只看到了打工人的美好，不知道他们背后那些心酸的故事。

打工这些年的心酸和艰辛，遇到的危险和困难，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让他在随后的岁月中，常常在黑夜中猛然惊醒，感叹自己当初的天真幼稚，以此来激励自己不断奋发图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那么，罗天浩在南方都经历了什么？让我带着大家去触摸一下他那伤痕累累的往事吧！

一九八八年春节，正月初六的那个清晨，罗天浩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偷偷地逃出了扶摇村。

一路上，他只想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罗家的眼前的苦难。不论他想不想，眼前总是浮现着父亲惨死的场景，母亲卑微借钱的画面，妹妹没学上时那精神憔悴的模样！

第二件事是自己的前途命运。罗天浩的脑际，不断想象着自己进入工厂时的新奇，挣到工资时的狂喜，荣归故里时的豪气。

一路走，一路想，排解了心中的寂寞，也冲淡了夜色笼罩下的恐惧。

即便这样，经过青石山时，罗天浩还是禁不住泪目，默默地望向那里。在他心目中，这里是父亲的禁忌，是父亲被砸身亡母亲被砸脚伤的地方。他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打工顺利，挣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购买一台大型挖掘机，用机器来采石，用汽车来运石，不让青石山上发生的悲剧重演。

于是，购买挖掘机的梦想，便在罗天浩的心中扎下了根。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便走过了日月山间的羊肠小道，翻阅了这座堆满青石的荒山，来到了繁花似锦的谷成县县城。

虽然是清晨，但县城已经充满了烟火气。

很多人家都亮起了电灯，厨房里飘着饭菜的清香，马路上时不时地有摩托车疾驰而过，晃着大灯，照得马路如同白昼。

要说，扶摇村距离县城不算远，也就是十几公里的路程，走山路，抄近道，也就是二十里的样子。罗天浩来县城的机会不多，小时候，正月十五看花灯，父亲会背着他，步行二十里山路来到县城。现如今，父亲去世了，母亲日夜操劳，他再也没有来过县城。今天来县城，完全就是凭着过去的印象走过了。

罗天浩一个人背着书包，扛着行李，混在早读的学生中，从人民桥南走到了桥北，穿过一个铁路隧道，便来到了涧滨大街。

这条街是县城最长最繁华的一条街。他盘旋在慕容山的山麓，依偎在涧水河的河畔，自西向东分布着各种县城职能部门，以及林林总总的商店。罗天浩最想去的汽车站也在这条街的中间。

已经跟人家约好了，上午七点出发，去晚了，人家就不等了！所以，必须赶在七点前到达汽车站。

沿着涧滨大街一直向东走，大约六百米，就能到达汽车站，这个并不难找。但是，罗天浩是早上不到三点就起床了，负重走了二十里山路，抵达县城的暖泉沟附近已经是五点半。

冬天的白天来的迟，此时涧滨大街上依然是漆黑一团。除了清洁员，最多的是老师和学生。罗天浩虽然也是学生，浑身上下透着稚嫩的气息，尤其是肩头斜挎的那个军绿色的小书包，跟匆匆赶路上学的初中生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他肩头扛着的编织袋出卖了他，从今天开始，他就不再是一名学生，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打工仔！

身居如潮的学生中，好像是个学生，却又不像一个学生。他这不伦不类的装束，让他在人群中显得很是突兀。

罗天浩很拘谨，甚至有一丝丝的难为情。

毕竟，年前他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学生，年后却变成了一个打工仔。看着旁边有说有笑无忧无虑的学生，罗天浩怎么能不感到难过？

罗天浩心想，如果自己的家庭少一些磨难，少一些困难，自己绝对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现在还没有登上南下的汽车，如果后悔，还来得及。可是，罗天浩心意已决，他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留下后悔的机会！即便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仅仅是一瞬间的时间。当他擦干眼泪，抬起脚步，步伐比刚才更加坚定！

但是，当他即将抵达汽车站，看到谷成一高的大门时，他再也无法挪动脚步，呆呆地站在马路对面，望着“谷成县第一高级中学”九个大字，心情难以平复。

如果自己不去打工，如果坚持上到初三毕业，中考过后，自己就一定能够顺利考入眼前这所高中。三年过后，自己也能像钱老师家的钱枫姐姐一样，考上大学，改变命运。哎，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今日与高中失之交臂，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踏入此门。

泪水瞬间模糊了一切，眼前那个一高的校门也变得模糊不清！罗天浩知道，他必须要尽快离开，因为钱老师的儿子钱塍正在这里读高三，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样子。

罗天浩仅仅是驻足静立，遥望一下谷成一高，内心有所不甘，没有过多的犹豫，便转身向着汽车站走去。

到了那里，找到了那辆即将奔赴广东的大巴车。

他背着行李想要上车，被门口的检票员一把拽住了，“这是什么破烂玩意，丢在大街上也没有人捡，你还往车上带！去去去，扔进行李箱！”

罗天浩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人当众抽了一巴掌，羞得无地自容。

放好行李袋，背着破书包，再次上车，检票员看了一眼他的装束，诧异地问道，“你是学生吧？”

“嗯！……啊，不是！”罗天浩自相矛盾地说。

“上去吧！我们这是开往广东打工的，不要做错了哟！”检票员提醒道。

“嗯！我就是去打工的！”罗天浩忙说，顺便掏出了自己的车票让检票员看。

“我只是提醒你！现在没空看，你先找个位子坐下吧！”检票员看都不看随口说道。

罗天浩望着车里黑压压的陌生面孔，没敢吱声，默默地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