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漠壮歌无须全（六）他是烈士（下）

“家里的老人病了，还是那种非常缠人的病，需要人日夜照顾，所以他不能等了，因为，左树春他们还要参加扫线通球和大罐顶升这两项最后的扫尾工作。

所以，老唐就批准了他回家照顾老人。”

魏长青自己斟了一杯水，也给张静倒了一杯，是很浓的浓茶。

张静从来不喝茶水，他本来就睡眠不好，喝了茶水那就一夜一夜地睁着眼睛数绵羊吧。

“只是有个问题，就是怎么从246那里去乌市。送补给的车子刚走两天，下一次过来就需要再等五天。而老唐的车子一刻也离不开。

每天他要到处跑去检查工作，在大沙漠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些你想不到的事情，职工们的问题不能等他们找上门来去解决，作为一个头头儿就要主动过去解决，有了问题，就要去指导甚至亲自动手去解决。”魏长青喝了一口水道。

“本来还有两辆车的，一辆去了135那里，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另一辆中巴车上一次赶上了大风暴出了故障，站里的汽修工正在抢修，一时半会也修不好，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

刘崇河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他就对巡线工小钱说，他想代替小钱去巡线，因为，最迟那天晚上补给车会给135送蔬菜和粮食以及其他补给，他必须赶在补给车到135的时候乘坐补给车赶回乌市。

小钱告诉他，距离是个问题，这种车子跑不到135就可能没油了，很可能误事。

刘崇河告诉小钱，已经给中途的计量站打了电话，他们那里有车子，可以接力一下，把你的车子开到计量站，换上他们的车子，可以直接到135了。

你是知道的，现在编制很严格，那个计量站不仅负责计量，还要负责阴极保护，负责巡线，负责微波通讯和最近要求的数据采集工作等等，因此，他们的车子只可以去换乘。

所以，刘崇河这种换车的方法是可行的。算不得大事，小钱就可以做主。”魏长青突然说不下去了。

张静拍拍他的肩膀：“喝口水，静下心来，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咱们能做的，就是让英灵真正地能安息。”

魏长青点点头：“我都知道，只是我这心里真的不好受，一想到那小子虽然总是嘻嘻哈哈的，可干起活来那种拼命三郎的样子，我这心里就跟别人揪着心头肉使劲拽一样疼！

多好的一个人啊，任劳任怨，到死都想着不能让那个坏蛋继续作恶，拼死也要留下他！”

他的话一转：“你知道不？刘崇河其实是个孤儿，没人知道他亲生父母是谁，他自己更不知道，只是后来他被村里的一对老夫妇收养了，等他刚懂事的时候，这对老夫妇就相继撒手人寰，去世了。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他工作之后，大部分钱都被他寄回村里去了，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娶比他大五、六岁的小李吗？就是因为，小李对他十分温柔，像母亲那样的温柔。

他缺少母爱，小李就成了他一辈子依赖的人。听到老丈人得了重病，他才不顾一切地朝家里赶。”

张静这是第一次听说刘崇河是孤儿。

这孩子这辈子吃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没人能够知道。难怪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啊。

每当想起他照着自己给他写得那几封给小李的“情书”，在晚间灯光下，别人都去打球、学文化、去图书室看书了，他还趴在那里一笔一划地照猫画虎一样给自己心爱的人“写信”，张静的心里也是一阵绞痛。

“他出事的地方距离他要去的那个计量站已经不远了。只要再开车五分钟，就能看到微波站的铁塔了，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面黄肌瘦的人躺在管线上方的沙地上。”魏长青脸色铁青地继续道。

“刘崇河是个什么人，咱们都知道，他最见不得别人吃苦受罪，因为他知道那种没饭吃，没衣服穿的滋味是多么的让人难过。

所以，他停下来车子，走到那个比乞丐还要悲惨的人身边。

可惜，那人听不懂汉语，这在大沙漠里是很普通的事情。刘崇河就给他喂了水，给他吃了一些食堂专门给他做的鸡蛋饼。等他恢复了力气，就把这个人放在了车子上。

本来在沙漠里这辆车子只能乘坐一人的，摩擦系数太大，跑不快还容易跑坏了车子。但是，刘崇河怎么可能放弃这个人不管呢？

他在前边要开车，就让那人抱紧自己的腰部，免得沙丘起伏的把他颠下来。

就在刘崇河刚刚冲上一个小沙包，已经遥遥地看到铁塔尖顶的时候，他就感觉腰部一阵剧痛！”魏长青说不下去了他眼里的泪水满了，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张静递给他毛巾，他接过去，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在自己的兄弟面前，没必要掩饰什么了。

“刘崇河明白自己受了暗算之后，他立刻采取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动作，他身体后仰，车子爬坡时候产生的动能使得前轮离开地面，加上那个歹徒自身的重量，车子翻了！

等刘崇河想要站起身，他就知道，自己或许不行了。

他看到，那个他救过的人，伤害他的人，正在抱着自己的背包站起身，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就想把车子翻过来，很明显，他要抢走车子，骑车逃跑。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刘崇河伸手拔下来那把三棱刮刀，用尽了全力朝着那家伙的后背刺了过去！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他不知道的是，那把三棱刮刀差点刺中了那家伙的心脏，当时他就趴在地上动不了了。

再说小钱，他担心刘崇河巡线的时候忘了记录，就给那个计量站打了电话。计量站的巡线工估摸着刘崇河快要到小站了，就开车迎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就是发现了出事的现场，他赶紧对刘崇河的伤口进行包扎，可惜，那种三棱刮刀伤人之后，血流不会停止的，刘崇河失血过多，已经无法抢救了。

等救护车和警方的人赶到的时候，那个杀人犯还剩下一口气。

经过抢救，他活下来了，警方这才知道，他就是那个身负三条人命的通缉犯。

他是看到了刘崇河背包里的那些钱，才动了杀人的心思的。一个杀人犯，杀一个和杀几个已经没有区别了。

当时刘崇河要给他喂水，喂饭，背包就敞开着，他不仅看到了满满一包的吃食，还有那厚厚的一摞子钱。他的歹心就在刘崇河救他命的时候产生了，这个人不是人了，连畜生都不如！”

这一夜，张静和魏长青谁都没有吃下饭，也没有睡好，两人聊了通宵，话题都是刘崇河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有他幼稚的想要张静给他写情书的事，也有好多他在学文化的时候问出来的那些让大家哄堂大笑的尴尬事情。

更多的，是他那精湛的焊工技术，和他吃苦耐劳从不显摆自己的“傻呵呵”的模样。

会议在第二天九点钟准时召开了。

参加会议的除了上级的有关部门、公司的有关部门的头头脑脑，还有地方上的警方有关人员。他们是来说明刘崇河牺牲情况的。

这一次张德胜那小子也来了。他现在是主管人事、教育和卫生以及后勤行政方面工作的副经jing理了。

两人见面后，自然别有一番热情得让张静受不了的唠叨。这小子到老也不会改变他碎嘴子的毛病。

这小子已经知道了张静要来南京工作了，因此格外地高兴。

他没见过刘崇河，但是知道刘崇河，他作为主管的头头儿，毫无疑问会支持张静的一切决定。

老唐也来了，他只是紧紧地握了握张静的手，摇摇头，没有说话。张静看到了他眼里使劲含着不想让它流出来的眼泪。

张静知道，自己认识的这些兄弟和朋友，几乎都是非常感性的人，有着丰富的感情，他更知道，唯有一心为职工着想的人，才有可能带好队伍。

“这件事上，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我派车送他去乌市，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惨剧啊。”老唐一上来就把刘崇河牺牲的责任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张静道：“你怎么这样说？”

老唐摇摇头没有回答。

张静明白了，这个老唐啊，他总是不想把任何难题推给任何人。

魏长青宣布会议开始之后，张静还没说话，一个胖胖的青年人站了起来：“我不同意会议之前魏经理说的那些话，不同意刘崇河是烈士，谁知道他用刀子扎伤的那个人就不是一个好人？被他误伤了？

说不定人家就是第一次做了不当的事情，老话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我听说，这个刘崇河就是个一贯大大咧咧的人。他刘崇河在不确定那人是不是个坏人的时候，就出手要伤人，这是不对的。

任何基于猜测的话题都是拿不上桌面的。

再说了，我们这是认定他是不是工伤，不讨论他是不是烈士，这是其他部门的职责。我认为，刘崇河是因为私事才遭遇了这种意外，他不算是工伤。只能算是意外伤害。准确地说，他是被车子翻到造成的意外伤害。”

张静的心里一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崇河已经牺牲了，难道他不知道吗？

他看了一眼这个胖子，不知道他为什么抢先给这件事定性，为什么替一个杀人的恶棍说话。

站在企业有关规章的立场和站在社会人道的立场上对刘崇河的牺牲问题，看法自然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但是这个胖子说的话显然已经不属于这个范畴了，纯属一种恶意的颠倒是非，为恶人张目的行为。

这是为什么？

张静认为，刘崇河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一个为了阻止恶人继续作恶而牺牲了自己的烈士！

他不想说话，他怕忍不住把这个胖子臭揍一顿。

魏长青看看张静，看到张静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就压下了怒火，继续道：“下面请警方说一下案件的整个过程。”他根本就没有理睬那个胖子。

当地的警jing方出席会议的是刑xing警副队dui长，他介绍了案发的整个过程，他们是行家，加上从那个杀sha人ren犯那里取到的供词，把案件发生的整个过程全都复原了出来。

这和魏长青告诉张静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不稀奇，魏长青到来后第一个讯问的就是警jing方。

那位刑xing警副队dui长最后下了结论：“那位姓刘的职工，是拼死用歹徒的三棱刮刀重伤了歹徒。这是一种正当防卫，是阻止他继续行凶的行为，客观上也为我们警方抓捕这个身负三条人命的杀sha人凶xiong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所以，我们认为，无论怎么说，这位职工的行为都属于见义勇为，属于保护个人和公家财富不受侵犯的正当防卫行为，应当受到表彰。

我分局已经为他向上级有关部门提请了有关烈士称号和待遇的申请和其他表彰的申报表，这几天就会批下来。”

“我不同意这个刘崇河被申报为烈士，因为，他是出于自己的私事才出事的，他的死，他要自己负责。警方的陈述可以参考但是不能采用，你们公司不能以权谋私。”那个很胖的青年人再次突然站出来说道。

但凡是对刘崇河的牺牲有异议的人，都是张静重点回击的对象！尤其是这个叫安山禄的家伙，张静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他们想当然地专门挑选对刘崇河不利的方面来说事！

张静认为，以一个孤立的事件来评判一个人的品质和道德自然是不妥当的。

说起来，张静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就是那种被称为护犊子的人，他绝对不允许别人在自己好兄弟的身上说三道四，在对待英烈的身后事方面动手脚！

张静强按着自己的脾气，耐心地听这个安山禄在那里吧唧吧唧地胡说八道，他此时此刻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只想着把这家伙提溜出去，狠狠地揍一顿！

似乎看出了张静即将暴走了，魏长青走到安山禄跟前，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这个场合发言的？你代表哪个部门？”

安山禄一愣：“我们处chuu长有事没有来，让我来听听，回去向他汇报一下。”

魏长青点点头：“你现在没有资格代表你们处chu长做出任何决定是吧？”

安山禄道：“但是，我是秘mi书，是可以......”

魏长青一声暴喝：“你可以个屁！滚出去！让你们的处chu长过来！”

安山禄吓呆了，任何人在魏长青那敢于和疯牛硬抗的强大气场下都会被吓坏的，除了张静。

“一个秘mi书，就做好你秘mi书的工作，你既然不走，我就不客气了。”魏长青真的像知道张静心里想的那样，伸手抓起安山禄的脖领子，单手把他提溜起来，不管他怎么挣扎，推开门把他甩了出去。

“好了，安静了，现在继续开会。”魏长青若无其事地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轻声说道。

那位刑警副队长哈哈大笑：“还有这样的人？”

会场上骚动了一下，不过时间很短，很快大家就安静下来，会议继续进行。

张静道：“不知道是谁说过的，局外的人们总是豁达的，他们总是说，有句老话说的好，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是啊，这句话充满了仁恕之道，但是有一个问题，谁愿意去当那个再一再二？

当一个坏蛋做再三再四的时候或许会遭遇惩罚，就像这个杀害我们的职工刘崇河的恶棍那样。

难道说再一再二就不需要接受惩罚了吗？他以前杀害的三条人命不会同意吧？

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们不要做再三再四，他就能一辈子把坏蛋这个角色干得肆无忌惮？

我认为，当刘崇河知道自己拔出来那把三棱刮刀很可能造成大出血，很可能牺牲，很可能让这个杀了自己的人跑掉去祸害别人，他的做法就是在自己咽气之前，除掉这个祸害，所以，他发出了最后的那一击！因此，他是没错的！

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是当之无愧的烈士！”

刘崇河的遗体经过家属的同意，没有运回他的故乡安葬，而是安葬在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那里有一座高耸的大雪山，大雪山的雪线之下有着一大片青松翠柏。

张静在他的墓碑上刻了一段话：生，不知所来何处，归，回到母亲怀抱。兄弟啊，你的英灵不朽！

还有一首诗，用行书刻在墓碑的下方：峰下存残雪，周围有青松。独喜天寥廓，遥见冲霄鹰！---张静为友刘崇河而作。

因为，老唐告诉张静，刘崇河曾经说过，他非常喜欢这里的景色，如果你张静在，他准备请你给他写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