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烟头飞了,不见了(五)
张淘金脸上少有的沉痛,他刚走出来就对张静道:“听参加抢救的护士长说,咱们的这一次的事故,很严重啊,除了死去的张叔叔和那个副站zhan长两个职工,还有起码四个人是重伤。
一个是李经理,另一个是修理工,他们除了身上因为热辐射造成了皮肤脱落,嗓子也被烧坏了,只能切开喉咙,插管进行呼吸。还有两个,就是那位副班长和另一个修理工。他们身上的伤也是热辐射造成的。
这个热辐射就这么厉害吗?”
张静点点头:“是的,如果距离火场够近,现在咱俩也会被送到上级医院抢救去了。”
张静作为一个老师,在读大学或者在中心学校里,接触的都是学校里各科有很高造诣的学问人,他知道,有一种热传递方式就叫做热辐射传播。这种辐射最阴毒的地方就在于,炽烈的火焰不用直接接触皮肤,就能让你受伤。
那位副班长他们就是被热辐射伤到的。致使稍微一碰,一片、一片的皮肤就会脱落下来。
这种烧伤很难治愈,因为,肌肉也受到了破坏,渗出液在不断地涌出来自我修复,可惜,没有了皮肤,根本无法修复了,肌肉组织最终会纠结在一起,形成疤痕,这个瘢痕要看受伤的部位大小来定,而且,这种伤会留下终生的伤疤。所以,在植皮的时候,也很难愈合。
两人正说着话等着第五守冠包扎好手上的伤,想要再回去看看场站现在的情况呢,就见到张副总的小车司机身后跟着一个人直直地朝着他俩走过来。
这时候,第五守冠也包扎好走了出来。
“正好遇见你们,现在你们回去吧,这是你们落在场站的旅行包,我给你们带来了。所以,你们可以直接从医院回单位了。走吧,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些吃的,路上吃。”这位就是那个死不承认他曾经从姓明的手里拿过录像带的那个小汤。
张淘金横眉立目地就要发火,张静平静地朝着张淘金双手朝下按压了一下,让他稍安勿躁。
他转身对姓汤的道:“我们的工作不需要你来安排,采访现场的情况,是我们的职责,请你理解一下。你们的头头儿这样驱赶我们走,是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想告诉你,在这次事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会离开的!”
张静的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也很坚定,摆明了告诉他,我们就是要搞清楚真相之后才能走!
任谁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张静和姓汤的谈话上,这种谈话充满了火huo药味,想不听都办不到。
没有人注意到,第五守冠拉开张静的大旅行包一个小角,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小东西,从那个小角塞了进去。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随手又拉上了旅行包的拉链。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发现,在场的所有大人都没有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只有一个被妈妈抱在怀里的一岁多的小女孩笑着看着他。
“人在做,天在看啊。”第五摇摇头,心里暗道。
这个天底下,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老子告诉你,这个天底下,就没有完美的犯fan罪不被发现的,总会有迹可循的。一定有一天,老子会揭穿你为什么要隐藏那个录像带的原因!”张淘金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差点揪着这个姓汤的,让他把录像带拿出来。
现在,他坚信,这个姓汤应该知道为什么那个姓明的要把录像带给他,而且或许还让他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不然,无法解释,明明大家都看到了他接过了姓明的给他的录像带,他死硬死硬的,就是咬紧牙关不承认呢?要是这里边没鬼,打死张淘金都不相信。
张静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此刻已经明确知道了,张淘金不知道是那个姓明的家伙惹得大祸。
但是他经过观察张淘金的一贯做法,知道了张淘金是真的不知道姓明的手里的烟头引发了场站大火。
但是,他好几次观察到,第五守冠那不能解释的表情,张静直觉的认为,或许这个青年人应该看到了一些什么!
只不过,现在可不是向他求证这件事的时候,时机不对!即便是张静拉开脸去问他,他当着这个姓汤的面也不会说的。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如果真的知道什么,如果他想说,如果他不想在这个公司做下去了,那么自己和张淘金两个人和他单独相处了很长时间,他要说,早就说出来了。
不强人所难,这是张静的一贯原则。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还是他小学的语文老师揪着他的耳朵,咆哮一般地教训过他的。
就因为,他带着一班子同学,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子,跑去海河游泳,这其中就有不敢下水的同学,还被他嘲笑是胆小鬼,怕回家挨揍。
被同学告诉了老师之后,从不对他发火的老师,第一次严厉地教训了他,还请了家长,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
所以,家长的教育是最重要的。
此时,张静突然变得冷静的可怕,他连看第五守冠一次都没有,这让第五非常感激。
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何况人们的心思。
张静摇摇头,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场站上发生的天然气泄露引起的大火最先的那个祸头是谁了吧?
要想依靠自己一个人的话来评判一个很高级ji别的头头儿是否真的做了那种事,很难!非常难!似乎根本就没有张静开口的机会。
哪怕他赌咒发誓,用各种东西来起誓也没用。律法啊,只相信证据!
而律法,只是一个约束人们不应该触碰的社会生活准则。是最低的底线,它需要完美的证据链来证实,才能判定一个人是否犯了罪。
而道德和舆论?这东西对于有良知的人有着比律法还严峻的约束力,但是对那些丧失了起码良心的东西,在触及到他本身利益的时候,那就是一钱不值,可以随意玩耍的器物!
相持不下这个词,只有在力量相等的情况下才会发生。
很显然,张静和张淘金两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所以,他们最后只能满怀悲愤地坐上张副总带来的车子,一路烟尘地返回了报社。
但是,这一路,张静反复地思考着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把自己看到的事实,如实地告诉报社领导,告诉他能告诉的任何一个可以有决定权的人。这是程序,程序不可违背,程序错了,一切都错了。
张静是个非常有组织观念的人呢。
同时,他也是有坚定的原则的人。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向任何错误的东西低过头!
张静还没有悲观到底,因为,那个姓明的抢走了张淘金手里正在录像的设备,而且,是当着四个人面,拆下了录像机的带子。
张静非常相信,这个情节张淘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将来可能调查这件事的人,自己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情节,而且,张静也本能地相信,那个第五守冠或许有一大半的可能会说实话。
这就不是孤证!
如果,真正地启动了调查这个重大事故的调查,起码他们拿走录像带的这个疑点就能让他们在那些专业的调查人员面前无言以对。
如果姓明的和姓汤的不是铁板一块,那么,拿走录像带的这个事实,就能引起调查人员的极大怀疑。
有了怀疑,事情就会越来越明朗化。世界上真的有很奇妙的事情在发生着,无论多么高明的诡gui辩和谎话,终归是要被真实来打败的。
或许这个过程有点长。
但是,有个外国的法官说过,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是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这是一种非常无奈的说法,说起来,迟到的正义还算是正义吗?
但是啊,无论如何,给事情的结局一个合乎道理的说法,给人们一个真相,给正义留个位置,总归是个好事。
所以,张静认为,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让自己绝望的程度。
他决心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不然,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两个人的影子,是那两个悲惨地在火海中烧成灰烬的职工。
一个是头发都灰白了的副总工程师,一个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副站长。他现在却在张静的脑海里活了过来,似乎在问张静:你知道害死我们的人是谁吗?
张静的心里在疼,这两人何其地无辜,他们正在专心致志地寻找天然气泄露点啊,他们一心扑在工作上,何曾想过有人混账到根本就没有把他们警告过的,不允许在场站抽烟的规矩放在眼里的那个混账东西,真的会不顾规章制度,直接地害死了他们!
最令张静难过的是,他们到死都不知道害死他们的人是谁。
而自己,现在面临的是没有直接证据的非常尴尬局面。
从张淘金像抱着自己的眼珠子那样抱着张副总的腰带扣,哭得像个孩子那样坐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样子,张静就能想象到张副总的家人得知这件事之后那种凄惨的情况。
这样的想法,让他一刻也不得安宁。
等到回到报社的那一刻,张静的心里也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有嘴,不是仅仅用来吃饭的,说好听的话的,有些话虽然犯了忌ji讳,但是,该说的话,必须说出来。
言为心声,不说话算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多才是对的,坏人越来越少才成!而不是反过来!
害群之马必须从马群里拖出来,绳之、缚之,甚至要毙之!不能让他再害别人。
我有一支笔,不是单纯地用来像蚂蚁搬运食物一样把事实从甲地搬到乙地。而是用事实来说话,不仅要表扬、张扬好人好事,也要写出被一个烟头引起的大火活活烧死、冤死的那些人心中永远不能再说出来的话!
所以,他连饭都没吃,脸也没洗,就这么带着身上的伤,手上的伤,顶着光秃秃的半边没有头发的脑袋瓜子,扔下旅行包,送走了要回家看他老爹的张淘金,立刻就跑到了总编室。
岳恩勋惊讶地看着满脸风尘的张静,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慰问,没有一句客气话。
就这么同情、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张静。
张静的心在往下沉。
一股非常不妙的感觉像一大片漫无边际的阴云,扑头盖脸地朝着他压了下来!
通讯工具的现代化,可以让人知道远在千里万里的消息,一个电话的事情啊。
看老岳的表情,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场站上发生的事情!
或许,他“知道”的完全是另外一个版本的“事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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