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小站风云(十七)
张静的心突然沉了下去,说实话,直到刚才,他才真的明白,佳男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合作那么一首歌!
“那,那你就说说吧,不许你……”燕红梅说不下去了,她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血色,这让一直盯着她看的燕振江松了口气。
他狠狠瞪了张静一眼:“你要是敢狗嘴里吐出猪牙来,老子要把你打出屎来!”
燕红梅这一次真的不愿意了:“您怎么变得这么不讲道理?这是我俩的事情,您一边看着、听着,怎么决定,在于我们俩,您要是再说脏话,我马上去住文工团宿舍,反正这里也是暂住。”
张静抬头看看燕振江,知道这老头儿对女儿的疼爱已经到了骨子里,还是不要挑战他的耐心了。他斟酌再三,才低沉地开始诉说。
每一次想起和佳男诀别的那一天,张静的心情就如同漫天的阴霾,变得十分不好。
他身上的气场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就连杀敌无数,受了重伤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燕振江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了张静。
“她离开我之前,已经非常虚弱了,但是,她还是坚持要来看我,我知道,她心里非常内疚,其实,我的心里更加内疚啊!
我没有保护好她,全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去大学念书,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一间孤零零的马号小屋里。(张静插队的地方,管养牛马的地方叫马号。)以致让那个恶棍钻了空子。
佳男坚持着来到我的病床前,对我道:‘二哥,我要走了,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保重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来不喊我二哥,我的所有兄弟姐妹们,除了我哥我姐,都管我叫二哥。可她就叫我张静。从小时候起,就这样叫。
这是她的特te、权,大家都习惯了。
她说,哥哥啊,我这一走很可能就是永别,我知道的。可惜,咱们不能在一起了。这里的医院条件太差了,我回到天海或许还有一丝希望,留在这里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是,我宁愿死在你的怀抱里啊。
我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这样伤害你?到现在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人都不告诉我。
佳男对我说,哥哥啊,你别问了,只要你记得我是清白的就行了,其他的,已经定论了,只要抓到那个恶棍,等待他的,必定是严惩,他活不成的。
佳男的声音很微弱,但是一字字很清晰,每个字都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
那时候,我只是认为,佳男说的清白,就是人们认为的那种清白,其实,这个清白还有另外一个意思。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想要仰天长啸啊!
那时候,我太蠢了!我恨透了我自己,我真的是个缺心眼的傻瓜!
这事不说了,以后我心情缓过来的时候,慢慢和你说。
佳男本来准备要走了,她犹豫了好久,才对我说道,我想和你再合作一首歌,我问,你答的那种,好吗?
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佳男,但看着她虚弱的模样,我还是对她道,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马上回天海吧,等你好一些,我去看你,再说这事。
佳男摇摇头,对我道,我等不及啦,哥哥,答应我吧,就是简单的问答,曲子我已经想好了,就是咱们以前在村东头的那棵老槐树下做的曲子,那曲子很柔美,很好听,你说那是什么靡靡之音,不让我唱,让我扔掉,我没有扔掉,我太喜欢那首曲子了。现在我已经这样了,你就听我一次,就用这首曲子,合作一首歌吧。
我点点头,她太虚弱了,随时可能昏过去,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万一她有个好歹的,我也不想活下去了。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说是歌不如说是两人用歌声在对话。是一首听上去很轻松、柔美但又十分沉重,还有些忧郁的哲理式的短歌,佳男给它起名叫做《前边有什么》是男女生对唱:
“佳男:前边有什么?哥哥你知道么?
张静:前边有什么,哥哥听说过,那不是一条光明的大路么?”
佳男:哥哥啊,我只要回家的路,
你和我回家吧,哪怕只是用你的眼睛,
用你的心,
送我到门口处。
张静:等我,等我,等我啊,
等我心上的伤好一点,
一定送你到任何一处。
佳男:他们在催我了,
说我再耽搁一天,
就没有机会回到家乡了啊!
张静:那我就跟你走!
现在就走!咱们一起回家!
佳男:家里安全么?虽然很温暖。
张静: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的身旁!
佳男:哥哥啊,我怎么总是想念童年的日子?
张静:时光不能倒退,咱们只能勇敢地向前走!
佳男:我回家了,可惜不能和你一起走。
张静:走啊,咱们回家!
佳男:哥哥啊,前边有什么?
张静:咱们回家!
佳男:哥哥啊,前边有什么?
张静:小丫头啊,前边有光明!
相信我啊,咱们回家。
佳男:哥哥啊,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不知道前路是什么。”
张静嗓子有点嘶哑,他接过燕红梅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感觉,这水那么苦。
他继续道:“我那时还不知道,佳男的眼睛那时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她始终面对着我,大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可惜啊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她已经失明了!
我还以为,她的歌声里面传达的是一种隐喻,一种情绪。我真的他m 的傻啊!
佳男唱得凄婉悱恻,我当时因为伤太重,嗓音嘶哑而且断断续续地唱得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唱到最后,这就不是唱歌了,而是依依不舍生离死别的我们两人在倾诉!
凄婉悱恻也好,愤怒和无奈也罢,可惜,我们俩都不知道的是,这是我们俩最后的绝唱!此时此刻,我们别离之后,那就是永诀!
医生后来告诉我,当时,我的伤势太重了,只要稍微动一动,血管很可能再次破裂,神仙都救不了我。就是刚才唱得那一首短歌,也是用生命唱出来的。
佳男知道我当时的情况比她还危险,不能跟她回家了,但是,她真的想家啊,也更想自己有个希望,如果天海的大医院真的能治好她被耽误的伤,那多好!她临走,眼睛一直痴痴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我,一个人孤独地走了,带着永远不能消除的遗憾,永远地走了。
她眼睛看不到我,但她心里看得到我。
我永远忘不了佳男被抬走的时候,那无助和绝望的眼神和她最后的那段几乎微不可闻的话:二哥啊,哥哥啊,你就是我的哥哥了,咱们来世再见,你记得我脖子上的那颗红痣,有这个红痣的,就是我。妹妹希望,哥哥将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哥哥不要难过,振作起来啊……
每每想起她的这段话,我心里感觉得到,她当时的那种无助,那种心里存有的一丝丝希望,那种无奈和委屈,还有深深的遗憾!
欲哭无泪!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我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但是,我仍然在无声地呐喊!
我不知道我要喊给谁听,但是,我就是要喊出来!
我要起身拉住佳男,可惜,我被绷带牢牢地绑缚在病床上,而且,身上没着寸缕,即便是挣脱了绑缚,也不能掀开被子去拉回那个可怜的人儿。
何况我当时根本一动都不能动,连动一下手指头,心里都十分的难受。
也就是在这时,我清楚地看到,早就等在旁边的那位表情始终非常严肃的中年医生,朝着护士点点头,那护士就拿起一针不知道什么药物,扎进了我胳膊的皮下静脉血管里。
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省里派来的那个医生后来告诉我说,我睡着了,沉睡十二个小时的那种。他说,那时,我已经四天三夜除了被麻醉之后动手术,就没有闭上过眼睛。”
“呜呜!我可怜的姐姐啊!张静,你,你真的让我非常同情,我,我……”燕红梅突然痛哭起来。
燕振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崭新的桌子,被他一巴掌拍出来一个大窟窿!桌子上的碟碟碗碗乱响一气,酒瓶子摔在地上,碎裂了,这顿饭吃不成了。
他走过来,拍拍张静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开开房门,径自走了出去。
随后,响起了他嘶吼一样的唱诗声:“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以歌当哭,或许就是这种样子的吧,张静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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