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回村里吧（下）

“啪啪！啪啪！”

这是陈实功在鼓掌。

“好！小张啊，你说得好！我就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武大全这小子虽然不着调，但是涉及到工作上，他还是称职的。对得起国家给他的关照。”

他转头对李进才道：“老伙计啊，你这是灯下黑啊，对自己的外甥严格要求得有点过分了，他毕竟还是个大孩子。这一次说不定你真的冤枉大全这孩子了。我看，就让张静彻底调查一下这个事情，反正他现在是防腐班的班长，这个权力还是有的。”

不等李进才回答，他又对张静道：“就这样吧，你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现在提出来，一会吃完饭，回到工地立刻就办好这件事！

我老陈相信你的能力能办好，只要找到那个小李子背后陷、害大全的证据，老子立刻让他们滚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

“你闭嘴！说着说着你的土匪习气又上来了！”李进才有点恼火。

“小张啊，你打算怎么办？”

张静道：“很简单，到了工地你们听我的，我保证很快就让他们说实话。对了，咱们队里有保卫科吗？”

李进才笑了：“咱们是工程队，只有保卫干事，没有保卫科。这个保卫干事都是兼任的，那个姓魏的走了，现在就是你了。哈哈，我正愁没人干这个工作呢，你自己就一头闯到我的手心里了。真带劲！不过，先说好啊，这个保卫干事暂时没有编制，是没有工资的，你还是拿你的绝缘工工资，等将来有了编制，哈哈，你就是干部了。”

张静也没想到，无意中给自己揽了一个活。几句话的功夫，自己就成了保卫干事。

李进才认真地继续看着张静，突然问出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问题：“小张啊，你真的只有二十三岁吗？”

张静笑道：“我的档案你们都研究得透透的，应该没有一点疑问了，怎么这么问呢？”

李进才道：“我和老陈都是军人出身，心里没有那些弯弯道道。来到管道工程指挥部，我先是干的电焊工，老陈是起重工。他当队长不到一年，我做这个教导员也才不到半年，还是老陈把我要过来的，我们都没有做思想工作的经验。

看来，以后我俩还真的要和你好好学学，不然，我这个傻外甥，真的会被我开除掉。

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小李子有问题的？不会冤枉了他吧？”

张静道：“我要说是凭着感觉，您信不信？还有，这人啊，和动物不一样，一旦尝到有钱的甜头，一定会死死咬住不放嘴的。

一个人，要想学好，十年都难说，要学坏，几个小时就成了。那几个农民工不知道是哪一个或者是他们全体，因为保住这点既得利益，很可能做出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这是我插队七年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算了，不说这些了，等咱们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后，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咱们都要好好总结一下。

包括我在内，职工的思想道德教育不能放松。”

不知不觉，张静说话的方式有点改变，从刚来时的谨慎，变得有些回到原先当老师时候的状态了。

而且，他现在似乎在气势上，在层次上，也逐渐向陈实功和李进才靠拢，不知不觉地在对话间，原先上下级之间的一问一答，就成了商商量量的平等交流。

陈实功在旁边笑呵呵地说道：“老李，咱们捡到宝了，难怪人家小张刚入dang，就当上了支书。还真的有一套工作方法呢。

“好了，现在去吃饭，小张还没有饭票吧？这一顿算我请的，等晚上收工回来，让大全带你去找老王买饭票和菜票。”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隔离问话的方法，是学校老师们经常用的办法，学生们打架了，或者两伙子学生闹矛盾了，这些家伙们个顶个地讲义气，谁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主谋，这时候，就要把他们分开，分头问话，很快，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当张静把所有的农民工都挨个叫到李进才临时办公兼小仓库兼卫生室兼会议室的那栋帐篷里之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张静一句话都没有问那五个农民工，因为，那五个人当时都距离李进才比较远。那个小李子说武大全坏话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听到。

即便后来这个小李子背后叮嘱过这五个人和他统一说法，张静断定，在他的沉默式调查法面前，这几个从来没有见过学校老师“问案”，就算他们有过攻守同盟的农民工，也会犹如热汤沃雪一般，顷刻间就会融化掉。

第一个被张静叫到帐篷里的那个姓林的农民工，看到李进才和陈实功都坐在一旁，沉着脸一言不发。他的心里就开始打鼓。

再看看坐在中间的那个新来的班长，正聚精会神地看一份报纸，就越发地忐忑不安了。

足足十分钟过去了，这三个可以决定他是否能留在工地继续赚钱的人物，没有一个搭理他的。

大冷的天，这小子满头大汗，身子也有点摇摇欲坠的倾向。

张静终于说话了：“回去好好想想再说，你说的话，决定你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工作。回去吧，把小刘叫来。”

那人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欲言又止，摇摇头，叹了口气，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张静透过帐篷的小窗户，认真地看着他走向那五个同伴。

五个人中，只有那个小李子迎了上来，似乎在焦急问他什么。

“心理战，绝对是心理战！哈哈，老李啊，你看看，这个小张啊，真是个妖孽一样的人物……”

“你闭嘴，有你这样夸人的吗？你应该说小张是个很有智慧的人物，妖孽算怎么回事？”李进才还没等陈队长把话说完，就给他顶回去了。

这两人就是冤家，而且，每次发难的都是李进才教导员，张静不知道，一向待人宽厚的教导员为什么对自己的外甥和战友反而特别难说话？

那个小刘来了，同样是这样难熬的等待。

帐篷外面，距离这里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小李焦急地继续盘问小林：“你倒是说实话啊，我不相信你去了那么长时间，他们没有跟你说一句话！

你是不是把我给出卖了？”

小林满脸的不耐烦：“都告诉你了，他们什么都没问我！你怎么不相信呢？”

小李子急了：“你敢拍着胸脯说，他们跟你一句话都没说？”

小林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道：“是说了一句话，不过和你没关系！”

“我就说吧，你肯定瞒着我什么事了。刚才怎么不承认？现在又承认他们跟你说话了，那么，他们说什么了？”

小林不高兴了：“他们说什么跟你没关系！你小子干了缺德事，现在害怕了吧？”

“怎么是我干了缺德事，是咱们大家一起干的！既然你不讲义气，那就别怪我什么都敢说了！

那个走了的班长老魏让我这么说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还说，只要赶走姓武的，他必定还回来当班长，咱们仍然少干活，多领钱。

现在到了关键时候，你可不能说实话啊！不然，我拉着你们一起倒霉！都回村里继续等着生产队的那个老东西催账！”

这次很快，小刘低着头回来了，前后不过五分钟。

小李子，又一次急着盘问小刘了。

这情形全都看在李进才、陈实功和张静的眼里。

“小陈，那个新来的班长让你过去。”小刘没搭理小李子，而且躲开他远远的，不跟他说话。

他牢牢记住了张静对他说的话：“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又为什么不敢说，但我不会问你了。你回去之后，无论小李怎么盘问你，你都不要回答他。这关系到你以后能不能继续还能在这里工作的大事，你一定要记住。”

果然，小刘回来后，除了让小陈去帐篷里，再也没有回答小李子的半句话。

关乎一个月六十块钱啊！在当时，这笔钱农民们辛苦干了一年，也赚不到，而且，大半还会欠队里钱！

这是真实的事情。

当年张静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从队里最低的工分六点五分，一跃成为工分十分的一流农活好手，而且，是全体生产队员都举手一致通过的。

即便这样，他到了算总账的时候，只拿到了一毛六分钱。整个生产队，唯有他一个是不欠生产队钱的社员！

而皖北，这块地方，要比张静插队当知青的地方更加贫穷，这六十块钱，真的对他们非常重要。

当小陈也一言不发地回来之后，小李子慌了。他不再盘问小陈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完了。人家已经通过自己手下的几个“好兄弟”，知道了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话！

他抬头看看这些人，摇摇头，叹口气，站起身来朝着帐篷走去。

小陈喊道：“你站住，没叫你，班长叫你堂哥过去呢。”

小李子摇摇头：“我想清楚了，你们当时说的是对的，不应该掺呼到别人家勾心斗角的事情中来。是我不听你们的，我自己惹的祸，我自己来扛吧。”

小李子来到帐篷里，看到陈队长、李教导员和新来的那个张班长都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张静看看他，拿起一张写满字的稿纸，对他说道：“你过来吧，好好看看这份材料，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签上你的名字，按个手印。”

小李子抬起头，看到是张静和蔼的笑脸。不仅心里燃起一阵希望。

他拿起那份材料，立刻判断出，是他的同伴们集体出卖了他，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份材料里丝毫也没有提那个始作俑者老魏？

他摇摇头，眼泪奔涌而出。

老老实实地签上名字，按了通红的手指印。抬起头，期盼地看着张静。

“你回村里吧，这里的工作完成了，带着你的同伴们，这样，大家都好。”李进才面无无表情地对小李子说道。

他现在非常恼火这个以前满脸都是谄笑的家伙，因为他的一句话，差一点就把外甥给开除了。

“我不服！虽然我说了谎话，但是你们偏护你们的自己人，我说的，都是老魏教给我说的，不按照要求给焊口防腐也是他让我们干的，是为了陷害武大全的，为什么你们材料里一句都没有提到他！

说起来，我们都是帮凶，他才是主犯！”

陈实功朝这小子挥挥手，一股杀气立刻在帐篷里弥漫开来。一个参加过残酷战争的战士，身上带有杀气原来是真的，张静心里想到。

对面的小李浑身哆嗦了一下，低着头走出了帐篷。

这个小李满腔怒火地带着“出卖”他的那些农民工走了之后，张静疑惑地问李进才：“不是说好了，只开除他一个人吗？怎么把他们全都开除了？”

李进才看了张静一眼：“你自己想。”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根本就不打算回答张静的问话。

陈实功嘿嘿地怪笑着对张静道：“你还是没经验啊。如果那几个农民工一进来就告发那个姓李的家伙，老李一定听你的，把他们都留下来。可惜，给他们机会了，他们不珍惜。都抱着侥幸心理啊。对于这些心里没有对错，没有是非，没有正确道德观念的人，我们怎么可能继续相信他们？”

他说完，点点头，感觉自己这一回很聪明，这说话的水平，超常发挥了，应该是，似乎是看透了李教导员的内心活动，李进才啊李进才，你真的以为我老陈就是个傻大个，大老粗，只懂得指挥工程队干活的人？

站在那里自我陶醉了一会，高深莫测地拍拍张静的肩膀，摇晃着身子，哼着张静听不懂的小曲，也走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张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