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的早晨，难得夜里下了一场透雨。

一大清早，项枣花高亢的声音就从不远处的地窝子里传过来：“燕儿，拿上篮子，来找我！”

王一平静静地看着像得了命令一样飞速收拾的梁尚燕，实在想不通两个没有任何相同点的女人怎么现在就好的像一个人似的，自己这个丈夫都好像外人了。

“来啦！”

话音未落，梁尚燕已经站在项枣花面前。

“孩子安置妥当了？”

梁尚燕点头。

“他姥姥也交代清楚了？”

梁尚燕又点点头。

“那一位呢？”

项枣花朝着探出半个身子张望的王一平努努嘴。

“说了，哎呀，走吧。”

项枣花大概也知道自己有点啰嗦，嘻嘻笑了两声，伸出右手挎着梁尚燕的胳膊朝前走。

今天她们约好要去不远处的山根地下拾地皮菜。这个地皮菜，还有的人叫它地木耳，地软儿，只有在雨后或者潮湿的清晨才有。

项枣花顺手一指，指挥梁尚燕蹲下开始捡菜，梁尚燕低头看时，一团团像木耳一样的软软的野菜呈现在眼前，因为一夜的雨，遍地都是。

“好多啊！”

项枣花挥挥手，扬扬手中的篮子，示意她比赛开始。梁尚燕不敢怠慢，将篮子放在地上，两只手飞速的在地上抓了起来，湿濡的地皮菜抓在手里黏黏的，让梁尚燕有点不舒服。但是，一看到项枣花低头努力的样子，她也不敢片刻耽搁。

临近晌午的时候，项枣花终于直起了腰，看着满头大汗的梁尚燕，又瞅瞅她手里的篮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梁尚燕红了脸，望着项枣花冒顶的篮子，不自觉地将篮子往身后藏了藏。

项枣花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篮子，将自己篮子里的地皮菜一个劲地往她篮子里塞。

“够了，够了，枣花嫂子！”

“够什么够？你多拿点，家里有老人，咱这条件艰苦，有没啥营养品，就是这野菜，好像有啥价值，嗨，反正我也不懂，就是让老人多吃就对了！”

眼看着梁尚燕满脸感激，项枣花故意绷紧了脸：“你也得多吃，看你瘦的像个小鸡仔，别听那些男人的，要什么苗条？糊弄鬼去吧！还是女人身体壮实点自己不吃亏！”

回来的路上，项枣花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哎，燕儿，你听说了吗？矿上最近招人呢！”

原以为是什么新闻，原来是这个呀，梁尚燕不以为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要招的是能干活的男人吧？”

“谁说的？这次就是招俺们这些女人呢，好像说是做什么辅助工作，给人家矿灯充电，还有发放劳保，其他什么的咱们都能干。”

梁尚燕的双眸中燃起两簇火焰：“枣花嫂子，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俺是大老粗，不识字，只能干点下力气的粗活。可是燕儿，你不一样，你识文断字，应该有好多轻省的活计适合呢。”

“那，那要不咱吃完午饭去问问？”

“中！”

姚氏眼看着女儿跟着项枣花出去一早上，风风火火回来简单做了一点吃的，就又出门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就看出来她的心境与往常不太一样。

项枣花拉着梁尚燕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她的手上明显使了劲，有点疼，梁尚燕却不敢提醒她。看着她一脸期待看着墙上贴的公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偏着脑袋问：“燕儿，快念念，上面都写啥了？”

梁尚燕认真看了一遍，告诉她，这是矿上为了增加辅助岗位写的招聘启事，要招收财务、服务人员、劳保发放人员等职位，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啥岗位不用认字？”

项枣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看这个服务人员没有什么学历要求，你可以去试试。”

“中！就这个，咱就会搞服务！哈哈哈！那你呢？燕儿。”

“我，我在犹豫，这个财务，还有劳保发放都可以，我不知道选什么。”

“选财务啊，那是财神爷呀，这还用问！”

两个人的报名表递上去以后，都在忐忑而又有些兴奋地等待着。

项枣花的通知第二天就来了，她兴冲冲地跑过来，却看见梁尚燕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咋啦？”

“没人通知我。”

梁尚燕看到了项枣花手里的通知，明显带着哭腔。

“嗨，我当啥事呢？咱们去问问啥情况去！”

她不由分说拉着梁尚燕就疯跑到报名的地方，一问才知道报财务这个岗位的人太多，名额早都被占满了。

项枣花当机立断，拉着梁尚燕冲到发放劳保的那个报名点，气喘吁吁地问：“还要人吗？”

负责报名的人看了她们一眼：“只有一个名额了，你们俩谁报？”

“她，她报！”

项枣花推搡着将梁尚燕拉到前面，热切地望着报名的人。

“填好信息，明天上班。”

天啊，事情就这么容易！梁尚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地望着项枣花那张喜笑颜开的脸，此刻的项枣花虽然还是皮肤黧黑，眼睛小，鼻子大，嘴也大，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此刻在梁尚燕眼中的美好形象。

“还傻愣着干啥？走，回家！”

项枣花不知从哪里搜来了一把野韭菜，还有一个鸟蛋，包了十几个饺子送了过来，笑眯眯地让姚氏尝尝鲜。这些稀罕物梁尚燕怎么好意思收下？她推搡了几个回合，项枣花不高兴了：“燕儿，你这千金大小姐是不是看不起俺这没文化的大老粗，要跟俺划清界限？”

梁尚燕就怕她提这茬，吓得赶紧接过饺子盘，项枣花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临出门的时候，冲着梁尚燕挤挤眼：“燕儿，明早一起，别忘了。”

看着梁尚燕使劲点头，她才满意。姚氏不知她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啥也没看出来。

梁尚燕第一次穿上了工作服，激动的手都有些抖，她认真听着岗位上的人交给她如何给矿灯加煤油，就是每天检查矿工上井后交上来的铁罐头瓶里的煤油数量，给每一个瓶子里加满，然后发放给即将下井的矿工。

工作难度不大，也没有什么繁琐的事情，只是需要记录一下收上来的矿灯和发放的矿灯数量，对于梁尚燕来说，没有什么问题。

正在她给矿灯加油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同志，我领一个矿灯。”

这么熟悉的声音不是王一平又是谁？她赶紧背过身子，装作给矿灯加油，让其他人给王一平拿了矿灯。

等到确定丈夫已经下井，她长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让王一平知道她已经工作了。

她下班的时间比王一平早半个小时，这样她就能轻轻松松回家做饭了。自从来到煤矿，王一平成天忙于煤矿的建设，根本没有时间做家务，逼得梁尚燕不得不跟着项枣花学习了很多家里家外的打理技能。

王一平端起饭碗的时候，朝着梁尚燕微微一笑：“我今天去领矿灯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的背影跟你可像了，我差点叫出声来，后来一想怎么可能，大概是相似罢了。幸亏没叫，不然非让人笑话不可！”

梁尚燕尴尬地笑笑，将筷子噙在嘴里没有说话。往后更要小心翼翼，才能不被发现啊！

“燕儿，照俺说，你还是一五一十跟你家老王说了吧，要不然，这多憋的慌啊！”

竖日，听到梁尚燕这么说，项枣花也让她坦白。

“不行，我跟他说了，他不让我去咋办呢？”

“那你就闹，一哭二闹，实在不行寻短见，看他还敢拦你？！”

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到了燕儿手里就变复杂了呢？两口子有啥说啥不就完了？

梁尚燕还是摇头，不知为什么这次她直觉王一平肯定会反对，而且是坚决反对！

“枣花嫂子，你就帮帮我，能瞒一天是一天，行吗？”

“好吧，俺试试，明天早上俺还去叫你，就说一起去揽猪草。”

“好嘞！”

王一平一脸漆黑地坐在矿井下面休息，身边是斜躺着的胡队长，他用胳膊肘怼了怼胡队长：“哎，我说你老婆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野了？每天天不亮就来喊我媳妇，弄得她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胡队长朝他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女人家的事儿少管，我媳妇去叫你媳妇乐意去，你管得着吗？”

“嗬，这还护上了！你说她们一天哪来那么多事呢？”

“不知道，我媳妇去食堂给人帮厨了，还美其名曰：服务人员，回家来那口气都不一样了。牛的呀！”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哎，好像你媳妇也在哪上班了？”

“什么？！”

王一平猛然跳了起来，胡队长顿时失去了依靠，一头栽倒在地上，额前顿时起了一个大包：“卧槽，你他奶奶的，激动个啥！”

梁尚燕认真清点着手头的煤油灯，细心地擦去上面的油渍，让每一盏灯看起来都干干净净的，拿着这样的灯下井，心里也会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