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王一平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就是不知道妻子和岳母相不相信自己，所以依然端端正正跪在姚氏的床前。

姚氏望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又看了看双眼血红却不知疲惫的王一平，叹了一口气：“一平，妈相信你，带着燕儿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一股热流顺着王一平的脸颊流了下来，他重重地给姚氏磕了三个响亮的头，站起身来。

姚氏拉着女儿的手，递到王一平宽厚的手掌中：“一平，有件事妈不得不说你。”

王一平连忙恭敬地探过身子，洗耳恭听。

“这新婚之夜，总要洗个澡，才能洞房花烛吧？”

王一平窘迫地点点头，拉着梁尚燕回到自己的屋里：“等我！很快！”

王一平从外面的缸里舀来一桶凉水，顾不得刺骨冰冷，就准备跳进去。

梁尚燕看他一眼，默默拿起桌上的暖瓶，将热水倒入，王一平感激的眼神让梁尚燕心里莫名一热。她扭过身子，背对着王一平。

悉悉索索一顿声响之后，王一平小心翼翼地爬进被窝。被他带进来的凉气还有一股清香的胰子味道，瞬间将梁尚燕包裹起来。

伸手摸了摸枕头下面的那本书，梁尚燕旋即被王一平搂在了怀里。

日子过得飞快，王一平的好处也在日常的琐屑中逐一显露出来。对于姚氏，王一平比亲生儿子还要孝顺，不要说日常的早请安，晚问候，每晚还雷打不动的给姚氏洗脚。至于出门在外，有什么好吃的，好料子，自然是梁尚燕母女一人一份。

家里的家务活，更是王一平的强项。挑水，洗衣，做饭，砍柴，种地，这些都让王一平承包了，作为妻子的梁尚燕，只是闲来无事看看书，写写字。

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眼热的不得了，像王团长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听着她们又羡慕又嫉妒的话，梁尚燕也不反驳，她自然知道王一平的好，但是，再好的王一平离她心中的标准爱人还是有一段差距。

女儿王爱东的到来，给这个平静的家庭增添了很多欢乐。王一平恨不得黏在女儿和妻子、岳母身边，对于他这个从小失去双亲的孤儿来说，没有什么比天伦之乐更珍贵的。

梁尚燕一直劝他以事业为重，看人家廖副团长整天在部队里，没几年就提拔了。天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有什么出息。

王一平把女儿架在自己脖子上，不以为然地说：“他提拔就提拔吧，俺老王不稀罕！”

“你！”

没等梁尚燕再说下去，王一平拔腿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冲着女儿喊：“走了，爹带我闺女放风筝去了！”

姚氏瞥了一眼气鼓鼓的女儿，柔声说道：“燕儿，人各有志，不要强求。其实，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你，是一辈子的福分。”

“母亲！您就会护着他！”

梁尚燕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搬着板凳在院子里看书去了。一方院子，被王一平侍弄的很是有模有样，前院栽花，后院种菜。时值春末夏初，院子里的花香引来了蝴蝶，蜜蜂还有一些小虫子，微风暖暖，花香习习，坐在树荫下的梁尚燕一时也觉得岁月静好。

“咚咚咚”，这打雷的脚步声不用猜也知道是王一平回来了。梁尚燕微微侧脸，看向门口。

迈步进来的王一平脸上没有了出门时的笑容，却神情凝重。姚氏发觉异样，抬起头来，问道：“一平，出啥事了？”

王一平咬了咬牙花，踌躇着没有说话，目光却扫向梁尚燕微微隆起的小腹。

“到底怎么了？”

梁尚燕也看出了端倪，追问一句。

“嗐！”

王一平将女儿轻轻放在地上，一屁股蹲在那里，长叹一声，双手抱住了头。

“哎呀，急死人了！”

看着梁尚燕来了脾气，王一平也不躲闪，接了她踢过来的一脚。

姚氏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询问地看向王一平。

“我被组织派往P城了，说是那里要建一座煤矿。”

王一平闷声闷气地说道，仍然用双手捂住头，

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就为这事？！母女俩相视一笑，都松了一口气。

半晌，看到岳母和妻子没出声，王一平慢慢抬起头来，七尺男儿的脸上已经有两条泪沟纵横。

梁尚燕撇了撇嘴，看到母亲责怪的眼神，愣是把没出息三个字生生咽了下去。

姚氏大概询问了一下P城的基本情况，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更让王一平一晚上心不在焉。

王一平这一晚在床上勇猛异常，一次次索要，折腾的梁尚燕以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她担心腹中的胎儿，终于忍无可忍将王一平踢了下去。

王一平恋恋不舍地抱紧梁尚燕，嘴里喃喃自语：“燕儿，没了你们的日子，我可怎么活呀！”

梁尚燕鄙视地看了一眼丈夫：“王团长，不要这么儿女情长好不好？！你是去支援国家建设，又不是去打仗，搞什么生离死别这一套，去去去！别影响我睡觉！”

被妻子这么一说，王一平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太儿女情长了，所以讪讪地躺回去，两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姚氏看见王一平血红的两只眼睛，就知道他一夜未眠。

“一平，你去问问，让带家属不让？”

岳母的这句话让王一平一喜，紧接着又沮丧了：“让是让，可是，现在燕儿是非常时期，正怀着二宝，这一路上好几千里地呢，她身体又娇弱，万一有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姚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燕儿虽说是孕妇，可这离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呢！再说，这一路上锻炼锻炼到时候生产也麻利。”

梁尚燕在屋子里听见了母亲和丈夫的对话，一撩帘子走了出来：“妈，我可不去，听说那里又荒又穷，连水都喝不上，我现在是双身子，多不方便呀！”

王一平闻言，鸡啄米似的点头，他心疼妻子，自然舍不得她千里跋涉之苦。

“要不，我去跟上级领导说说，能不能第二批去。”

看着王一平急匆匆地出门，梁尚燕不满地对母亲说：“妈，我现在怎么觉得你不像是我的母亲，倒像是王一平的亲生母亲，您对他太好，太偏心了！”

姚氏抿唇一笑，拉着梁尚燕的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遛着。自家女儿还是改不了娇小姐的脾气，如今王一平要去支援国家，怎么可能让他心中有那么多的牵挂？要是那样，能安心工作吗？

“燕儿，你不是一直觉得王一平太顾家，不思上进吗？这次，可是他上进的好机会。”

“既然是好机会，让他去就是了，我又没拦着他。”

梁尚燕实在不解母亲为什么事事处处维护王一平，姚氏轻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傻丫头，他还不是舍不得你？”

“干革命工作都像他这样婆婆妈妈，那还能干出来了个啥？”

看着女儿气呼呼的模样，姚氏叹了一口气，问道：“这些年，王一平对你怎样？”

说实话，这些年梁尚燕被王一平精心呵护，让她不但觉得自己多了一个丈夫，还多了一个父亲，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她想不到的，王一平都替她想到了，她不愿意做的，王一平都替她做了。

“好是好，可是……”

“可是什么？”

姚氏打断了女儿的话：“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几个女人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平走了，咱们娘俩的生活怎么办？”

一句话将梁尚燕问住了，她光嫌弃丈夫整天围着家转悠，却没想到这家里的一切都是王一平打点的，她结婚几年了，一双手还如原来一般细腻白皙。

王一平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家，被陈副师长熊一顿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脸皮厚，也习惯了。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娇妻幼女他心里就刀搅一般的难受。

王一平出身贫苦农民家庭，在14岁的时候，被抓壮丁抓到了东北，在集中营的时候，他趁乱跑出，在一家农场主家里打短工。解-放战争打响后，部队入住他所在的县城，王一平第一时间报名参军。他打起仗来十分拼命，在抗美援朝的战争中，他作为炮兵三营营长，指挥作战，屡立奇功。多少人都命丧战场，他却一次次奇迹般的活着回来，还是一名团长。面对现在幸福安逸的日子，他不想什么宏伟的理想，就想好好守着家里人亲亲热热过日子。

尽管他心里也知道，国家百废待兴，好多行业都需要建设，作为一名军人，听从国家的召唤，是责无旁贷的，也是必须要执行的铁的命令。

罢了，罢了，还是好好去建设煤矿吧！他咬了咬牙，只怕这老少三代女人，没有他的庇佑要吃苦了！

脚步沉重地迈进家门，王一平眼看着女儿像燕子一般扑进自己的怀里，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女儿朝着屋里一指，咿咿呀呀地学舌：“搬家家，搬家家！”

王一平一惊，抱着女儿冲进屋里，地上大包小包摞的像山一样高的行李后面，是妻子波澜不惊的一张脸：“赶紧洗手吃饭，行李打包我可不是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