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坍塌

一夜豪雨如注,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

一大早,就没什么好兆头,老鸹在头顶上叫了好几声。梁尚燕紧蹙着眉头,看着一院子梨花被雨滴打下来的飘落,铺陈成一片*,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

汽车将她送到了典当行门口,早就应该开门迎客的典当行此刻朱红的大门紧闭。梁尚燕心里升腾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紧跑几步,试图去推开大门,不料,没怎么用力,门开了。梁尚燕不待梁福给她引路,径直朝着内室走去。

脚还没迈进内室,就看见所有的保险柜或全开,或半开,梁尚燕心里一惊,扑向靠墙的保险柜。她颤抖着手,一一拉开,里面全都空无一物。

梁尚燕瘫软在地,这是灭顶之灾呀!

“报警!赶快报警!”

梁福听到大小姐的声音已经变了腔调,不敢怠慢,冲上汽车朝着警署飞驰而去。

鲁警长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梁福,唇边浮起一丝狞笑:“人都走光了?”

梁福一边抬起袖子擦汗一边点头。

“好!”

鲁警长一跃而起,冲着门外喊:“走,去梁家典当行抓贼。”

闻言,梁福的脑袋不自觉地缩了缩,鲁警长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仰天大笑。

折腾了一天,看着那些白腿狗子煞有介事地勘查、取证,梁尚燕紧抿着干涸的嘴唇,一言不发。

掌柜的和伙计集体失踪,这表面上看起来简单,没什么悬念,无非就是一起掌柜和伙计的监守自盗案,只要找到他们,案子自然就破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警署却整整拖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梁公馆几乎被典当的顾客踏平了门槛。来者都是一个目的:要回自己典当的物件。

内宅之中,梁尚燕掩面而泣。亲眼看着偌大的家业在自己手里赔光,说不心痛是骗人的。

不行!我要去警署问个究竟!

梁尚燕猛然起身,冲出了家门。姚氏指着远去的梁尚燕焦急地吩咐梁福跟上。

待梁福循着踪迹追到警署的时候,梁尚燕已经站在鲁警长的面前了。

看着气急败坏的小姑娘,鲁警长并未起身,而是朝着身边的椅子一摆手,示意她坐。

梁尚燕也不客气,微微颔首,坐在椅子上。鲁警长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梁家大小姐,别看内心心急如焚,在坐下的那一刻,梁尚燕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端庄大方的坐在那里仿佛面对的不是什么警长,而只是一个平常人。

这样的气度,不是梁家这种锦衣玉食的鼎盛人家,是绝对培养不出来的。

梁福规规矩矩挨在大小姐的身边,垂手站立。

梁尚燕沉默片刻:“鲁警长,不知盗窃我家典当行的贼人是否已经抓住?”

“大约有些眉目……”鲁警长目光幽闪道,“不过,事情有些棘手,那个掌柜的畏罪自杀了。”

“什么?!”

梁尚燕的目光冷了下来:“人死了?典当的物品呢?”

鲁警长双手一摊:“自然是找不到了。”

梁尚燕虽已料到这起案子会不了了之,但还是想不到鲁警长竟然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这么简单明了的告知了她结果。

“鲁警长,那,也就是结案咯?”

梁尚燕眼中的憎恶一闪而过,却还是被鲁警长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伸伸懒腰,扔过去一张纸。梁尚燕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份清单,上面写着警署出动的人手、费用,共计500大洋。

梁尚燕怒极,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蹦出来:“那,是,我,买,单吗?”

鲁警长厚颜一笑,认真点点头。

梁尚燕急速起身,头也不回地冲着梁福喊了一句:“给他,都给他!”

梁尚燕伏在母亲膝头放声痛哭,这个家真的毁在了她的手里。她如今满满的失败感,大厦将倾,一大家子人都要因她而受苦了!

姚氏轻抚女儿的肩头,她眼中的光芒渐次暗淡,不管怕不怕,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胡媚儿推开门口的吴妈,一掀帘子闯了进来:“大姐,往后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姚氏平静地看着她:“恐怕是到该分家的时候了。”

胡媚儿闻言双手叉腰跳了起来:“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执掌这么大家业就是扯淡!现在怎么样?梁家败了吧?”

“二太太,你也是梁家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当然知道,要不是大太太不放心我,梁家也不会落的如此下场!”

胡媚儿索性撕破了脸:“大太太,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养的是儿子,是老爷唯一的血脉,日后梁家的继承人,所以这梁公馆得归我。”

姚氏苦笑一声,回道:“我也想把梁公馆留给尚云。可是,典当行的物品总得赔给人家不是?”

“我不管,典当行是大小姐经营不善,不关我们母子的事儿,我就要梁公馆。”

梁尚燕的牙齿在嘴唇上使劲咬了一口,鲜血一点点渗了出来,染红了苍白的嘴唇。她定定看着胡媚儿:“典当行是遭了盗贼,不是我经营不善。”

胡媚儿双手用力一拍,冲着梁尚燕吼道:“你喊什么喊?!就算典当行不怪你,其他的生意也不怪你吗?!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现在好了,一家人都要跟着你喝西北风了!”

一双丹凤眼因为愤怒几乎竖立,胡媚儿厉声道:“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梁公馆要留给我儿子!”

说完,一摔帘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母亲!”

梁尚燕哀哀地望着母亲,刚才止住的泪珠又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姚氏慢慢起身,抚摸着屋里的物件,喃喃自语:“终究是气数尽了,尽了……”

因为背着身子,梁尚燕没有看到,母亲干涸的眼眶里也蓄满了泪水。许久,姚氏慢慢转身,目光坚定:“燕儿,即刻通知梁福整理家里所有资产,通知抵押物品的所有顾客,按价返还他们。梁家一直是守信经营,一分都不欠他们。”

从梁公馆搬出去的那一天,梁尚燕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她木然跟着母亲踏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她们母女二人,能带走的只不过是母亲陪嫁的一个小箱子。

梁福始终毕恭毕敬地低着头,身体随着人力车离开的方向一点点挪移,直到那抹黑影在巷道深处消失不见。

梁尚燕和母亲的落脚点在西郊的一处巷道里,房子虽然逼仄,却让吴妈事先来进行了清理,被褥都是之前用过的,娘俩住着,并不显拥挤。

以前丫鬟婆子做的营生,现在都要母女俩亲自动手了。梁尚燕心疼母亲,部员母亲洗手为自己做羹汤,抢着去做饭。

一锅米饭因为掌握不好柴火的火候,终究是焖糊了。梁尚燕咀嚼着焦糊的米饭,泪珠滚落在碗里。

“燕儿,别哭,第一次做饭,这样就很好了,往后做的多了,自然就会了。”

梁尚燕真的很佩服母亲,不管什么境遇,都是这么云淡风轻,仿佛生活并不曾蹂躏欺辱过她们,一切不过是昨天生活的重复。

临近天黑的时候,那扇在风中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吴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

“来了。”

母亲的眼中分明有一股热切的光,却一闪而逝,冲着吴妈微微打了一个招呼。

吴妈好似原来在家里一般,一进门就开始手脚不停地收拾,嘴里依然絮絮叨叨:“我就说,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太太,如何做得了这些粗活?”

原来觉得她的絮叨实在是聒噪,现在听来,梁尚燕居然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锦上添花没有什么特别的,雪中送炭才能见真情啊!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夹袄都已经穿不住了,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就那么几件,吴妈浆洗之后,叠的整整齐齐的。日子不比从前了,吃穿用度都是极简的,毕竟手头的银元有限,花一块少一块。

梁尚燕这段时间怏怏不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一直关在屋里,除了翻看手头那些从梁公馆带出来的书籍以外,就是在屋里长吁短叹或是暗自垂泪,不和任何人联系。姚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要开导女儿几句,谁知梁尚燕根本不想交流,整日里关紧门户,不让母亲和吴妈进来。

这天吴妈把她的那身学生裙翻找出来,仔细洗过,拿了过来,柔声说:“大小姐,天暖了,该换衣服了。”

梁尚燕的目光触及那身半旧的蓝色上衣和黑色裙子,蓦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学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吴妈默默退到外间,跟姚氏说:“太太,小姐往后该怎么办呢?一个大姑娘整天闷在家里可不是事儿!”

姚氏的眼神越过吴妈的头顶,朝着绣着喜鹊登枝的门帘深深望了一眼:“燕儿年纪还小,我想让她继续念书。”

吴妈快人快语:“太太,念书不要钱呀!现在这种家境,我看,还是找个好人家嫁过去算了。”

没等姚氏回答,梁尚燕一撩门帘走了出来:“我才不要嫁人!死都不要!”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何肯负初心 正序 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