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的脸顿时惨白，她哆哆嗦嗦地将被子朝着姚氏的身上拉了拉，低声说：“太太，您多虑了吧？”

姚氏回望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是我多虑了，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看着吴妈疑惑不解的眼神，姚氏轻轻闭了闭眼，又睁开了：“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吴妈不敢接话，赶紧走过去，在供奉的菩萨前毕恭毕敬地上了一炷香，口中不停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梁尚燕回屋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包袱，摊开在床上。白天的一场演说，让她起了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到现在，那场演说还让梁尚燕血脉偾张。

就在几天前，西方所谓的平安夜里，两名外国兵在我中华的领土上众目睽睽之下绑架一名在校的女学生，并公然在小树林里施行了暴行。这件事情，在国民中引起了强烈反响，这里是我们中国的领土，怎能容忍国外的军队恣意横行？！

礼堂的讲台上，一位慷慨激昂的青年，奋力挥动着手臂，朝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大声疾呼：

“同胞们，强盗踏入我们的国土，欺辱我们的姐妹，我们能不能答应？！”

台下的人回声如雷：“不答应，不答应！”

“我们四万万同胞决不答应，保卫主权，还我国土，严惩坏人！”

“保卫主权，还我国土，严惩坏人！”

空旷的礼堂上空群情激奋的吼声震耳欲聋，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情激荡。

青年朝着空中虚抓一把，底下的人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立马噤声。梁尚燕借着他停顿的空档，细细打量， 那是怎样一张清秀而激愤的面孔啊！俊美的脸庞，一对浓密的眉，一双耀眼的黑眸，长长的睫毛，低头的一瞬间，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影。白皙的皮肤，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都让人不肯即刻挪开眼。

“哎，知道他是谁吗？”

被人一胳膊肘从愣神中捞出来，梁尚燕略略有些羞恼，可是她的话明显勾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梁尚燕不便计较什么，一双期待的眸子望向身边的这个叫吕生娟的同学。

吕生娟一面朝着台上看，一面低声说：“我都打听了，他叫漆子墨，是咱们的学长，听说啊……”

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梁尚燕真恨不得用刀子撬开她紧闭的嘴唇。知道这是她一贯的做派，梁尚燕故意不理她，重新将目光锁定在台上：“不想说，就不要说咯！”

眼见这自己欲擒故纵的招式没有奏效，吕生娟倒也不觉得尴尬，眼神也随着台上人的一举一动挪移，嘴里吐出的声音越发小声：“听说，漆子墨已经加入共产党了。”

此话听在梁尚燕的耳中，如惊雷一般，一双大眼几乎要瞪出眼眶：“此话，当真？！”

“嗨，谁还骗你不成？！不信，你去问问他。”

看着吕生娟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梁尚燕狠狠掐了她一把，她夸张地“哎呦哎呦”大声喊了起来，惊动了周围的人，自然也引起了漆子墨的注意。

十四五岁的少女最是娇羞，被这么多人盯着，身上万分不自在。梁尚燕绯红着双颊，挤出人群，朝着教室跑去。

游行的队伍走出校园，走上繁华的街头，漆子墨在众人之中犹如一枝独秀的领袖，带领着一众学生振臂高呼，朝着警察局走去。

路人听到他们的呼喊声，大致了解事情的经过，也加入到浩浩荡荡的队伍。短短几条街的工夫，队伍就足足扩大了一倍，这让带队的漆子墨越发骄傲，尽管嘶哑着嗓子，气势却越来越强。

警局的门突然开了，几辆汽车拉着荷枪实弹的白腿狗子冲了出来。梁尚燕眼见着一名高个子用枪后面的木托朝着漆子墨狠狠砸了下去，她口中大吼一声：“住手！”拼命朝着漆子墨挤了过去。

瘫坐在地的漆子墨额头上流下几道鲜血，梁尚燕赶紧凑过去，蹲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手帕给他细心包扎伤口。漆子墨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示感激。甚至他的目光都没有在身边这个少女的身上停留一秒，只是紧蹙着眉头，喃喃自语：“滚出中国，滚出中国！”

迎着梁尚燕关切的目光，漆子墨眼神中皆是痛惜之情：“你知道吗？那个受害的女大学生仅仅只有十九岁呀！她本来花一样的年华，就被这样的牲畜毁了！”

抬头看了一眼与警察胶着厮打的人群，他的眸子里渐渐溢出一丝悲凉：“我们还在这里安逸地读书，学习，殊不知，整个中华大地都被这些恶人凌辱！上面的作为，导致了国民的屈辱！”

他猛然从地上蹦起来，手臂奋力上举，口中高呼：“打倒恶人，解放全中国！”警察闻言，纷纷放过手里的厮打者，朝着漆子墨围拢过来。

梁尚燕见状，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拉起漆子墨的手奋力扒开人群，朝着一条小巷跑去。漆子墨在身后明显抗拒着，不断朝后扯着身子，梁尚燕回头恼怒地说：“你觉得死在这些人手里，值得吗？”

漆子墨闻言，停止了抗拒，任由梁尚燕紧紧拽着手狂奔。等到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后面的追兵早已没了踪影。漆子墨轻轻抽了一下被梁尚燕握得生疼的右手，小声说：“那个，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手了？”

此刻，梁尚燕才发现自己一只纤细修长的小手还将漆子墨骨节分明的大手抓在手里，由于自己的手太小，无法抓住整个的手掌，只是拽着他的三根手指，这才导致她尖尖的指甲已经嵌入到他手指中间的皮肉中。

“哎呀！”

梁尚燕惊呼一声，脸颊瞬间绯红，慌忙撒开了手。漆子墨揉了揉吃痛的手指，冲着梁尚燕一抱拳：“同学，后会有期。”

梁尚燕还没有从刚才的羞涩中缓过来，看着他疾步离去，心里竟然有说不出的失落。这才是一个革命者该有的风度，勇敢，坚毅，义无反顾！

放学的路上，吕生娟告诉她，漆子墨打算去延安了。延安啊，她早就听同学说过，那可是众人向往的殿堂！看着梁尚燕一脸神往的表情，吕生娟自是一脸得意，冲着她晃晃脑袋，两个辫子也随着节奏上下翻飞：“那里是红色聚集地，是理想者的摇篮，也是我毕生的向往之地。”

看她说的如此崇高，梁尚燕心中的热火也在瞬间被点燃，她痴痴地看着吕生娟熠熠生辉的面庞，又是羡慕又是崇拜。

“燕儿，不如我们一起去吧，跟咱们腐朽的家庭彻底了断！”

吕生娟的声音越发铿锵有力，这让梁尚燕火热的头脑略略清醒了一些，看着身边匆匆而过的路人，她急忙掩住吕生娟的口，小声说：“姑奶奶，你小点声，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知道吕生娟的家境虽然也不错，但是她的母亲是三房，在家里备受欺负，因为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孩，父亲早就厌倦，接二连三地讨了几个小老婆，最小的那个竟然只比吕生娟大几岁而已。

对于自己的家庭，吕生娟早就心生厌倦，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留在学校，学习和课堂以外的事情她都有兴趣了解。所有的校园逸事没有她不知道的。

吕生娟早已被自己的热情感染，学着白天漆子墨的样子在街头慷慨激昂地打着手势，梁尚燕痴痴地看着举手投足间的满腔热情，这一刻，她心中的火焰彻底被点燃。两个人临分手的时候，约定第二天一大早在学校见面，然后一起奔赴延安。

家中骤然出此变故，让梁尚燕始料未及。眼前包袱里的东西呈现在眼前，仿佛在嘲笑她冲动之下的决定。父亲深陷囹圄，在这个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啊！

梁尚燕偷偷叹了一口气，将包袱里的物件都一一归位，眼看着天渐渐泛起鱼肚白，黎明应该到来了。

姚氏一大早顾不得吃一口早饭，就催促着吴妈帮自己穿戴，那隆重的程度不亚于她成婚的那一天。吴妈颠着小脚，屋里屋外地跑了无数趟，终于可以扶着大太太出门了。

梁尚燕要跟着母亲一起去，姚氏思忖片刻，还是嘱咐她好生去上学。因为惦记着和吕生娟的约定，梁尚燕没有坚持，目送着母亲坐进自己的小汽车离去。

汽车停在领事馆门口，由于提前有人通报，领事夫人亲自到门口迎接。姚氏顾不得寒暄，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个明白。

恰好张领事尚未出门，听得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即刻表示马上去警察局救梁会长。得到他的承诺，姚氏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按照张领事的吩咐，回家静等好消息。

鲁警长是被人从花魁的床上叫起来的，他颇不耐烦地抬起脚，踹在来人的胸口：“没眼色的东西，不看看是什么时辰，就来搅扰老子好梦！”

来人带着哭腔喊道：“警长，大事不好了！那个梁文超，他，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