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过得有些无趣,梁尚燕一门心思都在包子店里,如今已经有三个连锁店了,小李早就出去负责二分店独当一面了,梁尚燕一直守着最初的那家店,也就是总店,在心底里她还是觉得这个地方,离闺女最近。
矿区渐渐有了起色,王一平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人都说了没有过不去的坎,矿区再难,也有春暖花开的时候。
王爱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看着个头比自己还猛一截子的儿子,王一平心里的骄傲是显而易见的。
一过完年,就要有一批小年轻去下乡锻炼了。王一平征求梁尚燕的意见,想让儿子也去到广阔的天地锻炼一番。
起初,梁尚燕是不舍得的,毕竟身边就这么一个孩子了,要是不去谁也说不出来个啥,可是,男孩子不能在身边养着,时间长了就娇惯了,没有经历风雨的男子汉是担当不起什么责任的。
没办法,梁尚燕抽空还是给儿子准备了行装。王爱民不想去,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耍赖,被王一平的巴掌给拍下来,嚎着爬上了大卡车,最后任凭他妈在车底下怎么喊,都不看一眼。
“白眼狼,都是些白眼狼!”
王一平恨恨地说了一句,转身搂住了正在啜泣的妻子,当妈的到底心慈,按他的想法,只有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才能成人。
本来就只有三口人的家,现在只剩下两个人,更加冷清了。梁尚燕现在都有些后悔,当时为啥不多生几个,也好让屋子里热闹一点。
再没有精神也得应付生意,能够有今天的规模,还不是矿区的父老乡亲给力吗?没有他们的支持,梁尚燕也红火不了几天,所以,她这几天又把包子做大了一些,价钱啊,不变。
初春的天气在戈壁滩上跟冬天区别不大,还是得裹紧棉衣过日子。外面虽冷,包子铺里却是热气腾腾的。梁尚燕后厨雇了几个人干活,她只负责前面的收银。
一挑门帘,有两个人穿着厚厚的大衣缩手缩脚地进来了。梁尚燕急忙上前招呼:“两位,来啦,请坐,请坐。”
她搭眼一瞧,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大概四十多岁,身材清瘦,带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女人跟男人岁数差不多,眼角细细密密的纹络,让她看起来有些显老。
男人从一进门,眼睛就不停地在梁尚燕面上扫来扫去,这么明显,不仅梁尚燕察觉到了,女人也看出了,不停地跟他使眼色。
男人根本不为所动,依旧盯着梁尚燕出神。
“同志,您好!看您二位吃点什么?要多少?”
进门是客,梁尚燕自然要热情招待,忽略男人对她毫不掩饰的注目,还是生意要紧。
“你,你是不是姓梁?”
男人一把推开梁尚燕递过去的菜单,张口就问。
“是啊,您是?”
梁尚燕经他这么一问,也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几分眼熟,可是,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人闻言,猛然从凳子上站起身,一下子抓住了梁尚燕的双手:“哎呀,真的是你!我,我是漆子墨啊!”
漆子墨,这个名字遥远的几乎消失在记忆里,梁尚燕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手里的菜单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上,旁边的女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弯腰帮她捡了起来。
梁尚燕望着满脸都写着惊喜的漆子墨,一时怔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还是漆子墨最先醒过神来,拉着身边的女人说道:“她,你也不认识了吗?想想,再想想!”
看着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不把记忆挖掘出来誓不罢休似的,满是期待。梁尚燕试探着从古旧的记忆里开发,终于想起一个名字:吕生娟。
“看看我就说嘛,你一定记得!”
被她说出名字的吕生娟可没有漆子墨那么兴奋,这些年,梁尚燕这个名字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就像一根永远不腐的鱼刺一样,稍有不慎,就会被扎到。为了这个,她极力避免,在云州城去了无数遍都没有找到梁尚燕的下落,漆子墨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渐渐失了希望。本想着两个人因为工作调动,来到这漫漫戈壁总不至于有什么邂逅的机会,却偏偏鬼使神差在这里遇见了。
“我该说什么好呢?有缘千里来相会?”
吕生娟的唇边浮起一丝嘲讽,除了这一句她实在想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形容漆子墨现在失而复得的那种狂喜。
“梁尚燕,你,你还好吗?”
吕生娟暗暗翻了一个遍白眼,大哥,你是不是有迫害妄想症啊!眼看着自己的双鬓都染了白霜,皱纹犹如皴裂的土地一样纵横交错,人家的那张脸还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光滑,就是眼角偶尔的细纹,也不影响人家的美貌。
梁尚燕如何感觉不到来自吕生娟的敌意,她从漆子墨掌中抽出手,笑着拉住吕生娟:“娟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吕生娟望了依旧痴迷地盯着梁尚燕的丈夫一眼,苦笑一声:“将就吧,不过,我看你过得不赖。”
谁家都有谁家的难处,只不过梁尚燕最难的日子过去了,没人看到罢了。她刚想回答,门帘再一次被掀起来,王一平大踏步走进来:“这是啥鬼天气?奶奶的熊,冻死哥活人!”
梁尚燕不自觉地将两个人在心里做了一个对比:漆子墨还是一副斯文儒雅的学者模样,身上的雪花呢子大衣衬托出挺拔修长的身材,面色依旧白皙,不仔细看恐怕看不出来实际的年纪,一张嘴还是温文尔雅,满腹文采。
再看自己的丈夫,一件军大衣裹身,粗声大气地招呼人跟谁都说说笑笑的,时不时咧嘴大嘴哈哈直乐,刚才抓了一个韭菜包子塞进嘴里,到现在还能看见牙缝里鲜绿的韭菜叶子。
王一平毫不见外地把一只熊掌搭在梁尚燕的肩上:“你去歇歇吧,我招呼人!”
梁尚燕突然觉得丈夫手掌放着的右肩有一种强烈的灼烧感,漆子墨眼底泛起的复杂情绪也让她难受,她轻扭了一下腰肢,将王一平的手甩开。
王一平的手掌就势从肩膀上滑下来,沿着后背一直滑到臀部,在肉最多的地方轻轻拍了一掌,方才满意地收了回去。
在别人的注视下被丈夫这种狎昵的动作整的面红耳赤的梁尚燕忽然就恼怒起来:“你,您干什么?!”
王一平完全没有料到妻子会忽然翻脸,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啊,这不是每天都这样吗?怎么,还不习惯啊!
尽管不明白妻子恼怒的点在哪里,王一平还是嬉笑着举起手,跟妻子投降。这么多年的夫妻之道,王一平早就悟出来了,不管对错先认错,一定没毛病!
“这位是?”
漆子墨优雅起身,看着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王一平,挺直了后腰,言语中夹杂着一丝不自知的傲慢。
“这是我丈夫,王一平,这是漆子墨……”
“别,不是,你等会,这人,是谁?”
王一平一下子像炸毛鸡一样瞪圆了眼珠子,指着漆子墨急声问道。
“我叫漆子墨,是梁尚燕的老同学。”
说起老同学这三个字,漆子墨特意咬的很重,这种情谊恐怕是你们夫妻一辈子也难以替代的吧?
“我知道你小子。”
梁尚燕狠狠踩了一脚王一平,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一张口你小子,太粗鲁了吧?
王一平被踩的龇牙咧嘴却没敢出声,他就算是个大老粗也知道妻子今天的反常的原因了。伸出蒲扇一般的手掌一把抓住漆子墨骨节分明的手,使劲晃了晃:“哎呀。,老同学,幸会幸会!”
那双成天挖煤的手,像一把钢钳一样紧紧钳住漆子墨的手,让他动弹不得,片刻功夫,漆子墨额头就渗出豆大的汗珠子,可是,漆子墨不是那种轻易服软的人,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王一平,松手,松手!”
梁尚燕连拜带掐好不容易将漆子墨的手从王一平掌中解放出来,漆子墨甩着胳膊朝着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一圈黑青色环绕在手腕处,一动就疼。
“既然是老同学,那咱今天要好好招待招待。”
王一平无视起妻子的眼风,亲手端来好几笼包子,一字排开摆在漆子墨夫妻面前的餐桌上:“吃,放心敞开肚皮吃!管够!”
说完,挑着眉,瞪着眼,叉着腰,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们,好家伙,这哪是让人家吃饭啊,这分明是在审讯啊!
梁尚燕实在看不下去了,连推带搡把他摁在吧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脸歉意地对漆子墨夫妇说:“不好意思,我丈夫是个粗人,这几样都是我家的特色包子,赶紧尝尝吧。”
吕生娟也不再理会丈夫眼神里的况味,张口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包子,果然美味。连着赶路早就饿了,既然今天有人请客,她也不再客气,张开嘴大口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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