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旭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鼓掌，主要是出于礼貌。台上的叶知秋确实成熟优雅、光芒四射，不折不扣的大青衣的风范，可是台下素颜的她还是难掩稚气，即使声线低沉还是给人一种小孩假装大人的感觉。

“如今戏曲市场严重萎缩，很多人都知道现在唱戏不挣钱了。可不管怎么说，有铁饭碗，就有一口饭吃，大家的心里都是踏实的。在这个时候突然把京剧团推向市场，无异于把大家的安乐窝直接撤走，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那么，改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编制。我觉得，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按年龄和工作年限划分，施行编制冻结，为那些已经为剧院奋斗了大半生的演员和职工保留编制，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做到老有所养。而近十年来进入团里的年轻力量不再给予编制，直接纳入企业化管理机制。有压力就有动力，全面发动起年轻一代的力量，我们的改制就成功了一半！”

当叶知秋慢条斯理地说完一段话时，所有人都怔在那里，眼睛都直了。连李副团都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

“知秋，你怎么这么厉害！”

要知道，当领导时间长了，一般都会磨练出严肃谨慎、不动声色的习惯，说话从来都是保留三分。让李副团放下架子真情流露的原因不言自明，那就是叶知秋每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戳到了他心窝里。转企改制的建议，以前老戏骨们也有提过的，可多是零散的，甚至有的只是单纯抱怨，并没有提出过行之有效的办法，即使是李副团也没有想那么细过，而叶知秋的话却真真实实在他的脑子里描绘出一张清晰的图表，他的心里慢慢有了底。

程旭沉思片刻，抬眸看向叶知秋，疑惑地问：“彻底把剧团推向市场，不留一点儿退路，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只比叶知秋大两岁，不过从小性格老成沉稳，凡事都很谨慎。虽然改制是早晚的事，可是叶知秋一股脑说这么多，深入剖析当前局面之后，各种措施就一条一条列出来了，连可能会遇到的阻碍如何解决都说得一清二楚，听着是很合理，可怎么都觉得有点儿理想化，空中楼阁一般，让人感觉很不踏实。要真这么顺利就好了，可是京剧团内部的问题实在太复杂，光是领导班子内部如今就已经分裂成三派，改革派，保守派和中间派，有时候还会有人跳出其中一派，在另外两派之间摇摆不定。更别说其他的演职部门，各种小团体之间更是摩擦不断、暗自较劲，关于改革与否的争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改革一旦推行，剧团很快就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候局面能不能控制都是未知数。除此之外，程旭还想到了很多别的问题，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

叶知秋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有必要先统一思想，做好过渡和铺垫，既然迟早要变，那就做好充足准备！”

她目光清亮，态度坚决，李副团凝视着她的侧脸，暗暗惊讶，以前怎么没发现，叶知秋这孩子竟然颇有大将风度。

除程旭之外的另外几个人听到叶知秋这么说，个个热血沸腾。年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子大，有冲劲，李副团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决定先找他们几个过来开碰头会。看到他们热情高涨地加入到激烈的讨论中来，他当然是高兴的。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谁都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李副团几乎是强行结束会议，硬把他们赶回家睡觉。改制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路得一步一步地走，不急于一时。

深黑的夜空，宁静高远，李副团大步流星走在铺满落叶的甬路上，心情说不出的轻盈畅快。连着深呼吸了几次之后，他觉得长久以来郁结在心里的一股无名火似是消散大半。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一支烟来夹在指尖，可摸遍所有口袋都没发现打火机。他平日里烟瘾很大，烟瘾发作的时候要是找不到打火机，会立刻暴躁起来。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胸腔中只觉激情荡漾，思绪也不自觉地飘向遥远的未来，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然后发自内心地笑了。自从他调到京剧团，这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同样心潮澎湃的还有叶知秋，她回家的时候嘴里哼着《铿锵》里的戏词，眼角眉梢都是笑。二哥二嫂还没睡，正并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叶知秋进门，二嫂碰了碰二哥的胳膊，二哥立刻笑着开口：“心情这么好？买彩票中奖了？”

叶知秋还没说话，二嫂立刻抢过话茬，自顾自地说：“你眼里只有钱！我们知秋可不像你，我猜她这么高兴，一定是和程旭去约会了，说不定两个人已经准备结婚了。”

说到这儿，她转头看向叶知秋，笑意盈盈地问：“知秋，我猜得对不对？”

叶知秋怔了一下，无奈地笑笑：“二嫂，你总爱开这样的玩笑！”

“这怎么是开玩笑呢？你现在都多大了，虚岁都快二十二了，怎么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呢？你们剧团那么多人，你不喜欢程旭，别的有没有年龄合适家庭条件合适的小伙子啊？你得上点心！”

“我可能要忙一阵子，两三年之内恐怕没时间！谢谢二嫂的关心，我不着急，以后再说！”

叶知武忍不住问：“你进修刚回来就要忙啊？团里有新戏？”

叶知秋正好也不困，干脆坐下来，把剧团要转企改制的事跟他简单说了一下。这是大好事，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再说现在不说的话，以后二哥也会知道。二哥一向支持她，想来这次也一样。

她没想到，二哥听完她的话，眉头都皱成一团，脸色也沉下来。

“妞妞，你唱戏，我支持，可是其他的事，我劝你不要参与。转什么改什么，那是人家团领导应该操心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别犯傻了，要真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能轮到你头上？枪打出头鸟你懂不懂？到时候万一弄不好，罪名全在你身上。你们团领导倒真会算计，居然算计到你头上！不行，你明天就去跟他们说，你只会唱戏，别的都不会干，让他们找别人！”

“二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没人算计我，是我自愿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遇到事就往后缩，只想着自己，那社会还怎么发展啊？”

“你看你，被你们领导洗脑了，我说你是为你好，你怎么还批评上我了！你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不听！你要是不愿意去说，明天我去找你们领导。我得当面警告他们，休想利用你！”

“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