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长江,这里签了字,你就可以离开了。”公安没做过多解释。
邵长江看了一眼,那是一份结案告知书,下边写的是今晚的经过,以及经过调查认定的结果。他被排除了入户盗窃、流窜作案的嫌弃,但引起这件事的主要原因,却仍是归结于,他行事隐秘鬼祟,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等等。
立即就不愿意了:“这个我不能签。”
他的手指着告知书的下方位置,那几行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字句。
“首先,我已经强调了很多次,我是来胡同里找人的,是因为胡同里的路灯太暗,我看不清门牌号,才会凑近了看。我一没有擅自闯入,二没有做出危险性举动,三没有其他引人误会的言行。被邻居和居委会的人误会只能说明群众警惕性高,但不能归咎于我鬼鬼祟祟。”
公安笑了:“小伙子果然有文化,说起话头头是道,但这是我们的工作流程,描述性语句只是在表达当时所发生的状况,并没有对你进行法律意义上的出发,请你配合。”
“不行,你给我改一改,不然发回我们单位去,厂里领导得怎么看我。”他不要脸的吗?
“你又没犯法,这份告知书是留在派出所存档用,不会送到你们单位去。”公安简直要叹气了。
“存档也不行啊,万一将来什么时候,被人给看见了,看到人的可不管我邵长江是个什么样的为人,出事儿这天又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别人只会从书面上来理解判断,不行不行,我没做过的事,可不这担污名,公安同志,您还是帮我改改。”他直接拉过椅子坐下,牢牢抱着他被翻乱的包,大有一副不给改他就不走了 的架势。
一旁那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中年男人在邵长江走出来后,就已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
中年男人有一双锐利的眸子,双眉斜着朝天长,又浓又黑,看起来很有气势。
此刻他是似笑非笑的在看着邵长江,至于他只在公安身后要求改告知书的事儿,他也觉得很有趣。
公安有点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搅缠呢?说了没事就没事,赶紧走,你在这儿还呆上瘾了是吧?”
邵长江更是暴躁:“我也不想在这儿待着,但您得把对我的不公正评价给改掉了才行,人活的不就是一张脸吗?那几句话就足够把我的脸皮给撕下来了,我以后还做不做人了?公安公职,您也说是误会了,既然是误会就改几笔,不能让无辜的人民群众被冤枉啊。”
公安最后没办法,还是给改了。
改过的地方,让邵长江按了手印,流程手续走的正式。
弄完这一切之后,公安才说:“来接你的人等了老半天了,真亏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跟我纠缠。”
说完一指那个在旁边看热闹的中年男人。
“接我的?”邵长江奇怪的看了过去,对方相貌极英武,年近五旬,却还是腰背挺直,身上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邵长江很敢肯定自己绝对不认识他。
“您是哪位?”问出口后,他就反应过来这位是谁了,赶紧一脸惊喜的走过去:“您是白叔叔吗?”
“我是白庚。”他主动伸出手。
邵长江跟在了崔副厂长身边历练了一小段时间,待人接物早就学会了。
在与白庚握手之前,他使劲的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这才与他握住:“真是抱歉,发生了这种事,打扰到您休息了。我是邵长江,您的战友,也是我的领导铝厂的崔副厂长让我来找您的。”
“我知道,大崔跟我通过电话了,小邵啊,先跟我回家吧,路上慢慢聊。”
白庚想要去接邵长江的行李,邵长江连忙拒绝:“还是我自己来吧。”
白庚是个利索至极的个性,并不争抢客套,跟派出所的公安说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
邵长江就觉得心脏砰砰跳,面前这位威严又气派的男人,就是崔副厂长给自己安排的求助对象吗?他哪怕是跟对方正常的交流,都觉得有些气若底虚。
那是一种天然生出来的畏惧感,源自于白庚身上浓重的军人气质。
邵长江心里又隐隐生出羡慕,他也希望自己有天,也能逐渐变成类似的模样。让陌生人哪怕是看了一眼,便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尊重来。
派出所距离白庚的家不远,他是走着过来接人的。
路上,白庚自然的与邵长江聊起了崔副厂长,询问他的近况,说到高兴处,便中气十足的笑着,声音传出老远去。
到了家里,白庚的妻子已准备好了房间,还给邵长江准备了一碗面做宵夜。
邵长江两顿饭没吃,这一下是吃的狼吞虎咽,只觉得这碗清汤寡水的面,实在是香的不得了,以至于在此之后的很多年,每每想起,他都不由自主的咂摸起了那天的味道。
白庚陪着他吃完,也听明白了他的想法。
对于篮球方面的信息,白庚虽然是住在北京,却也不是很了解。
他让邵长江去体育场、篮球协会之类的地方去打听打听,毕竟还是得找专业从事体育方面工作的人士,才能获得靠谱的消息。
“你如果会骑自行车,家里还有一辆,你可以拿去用。对了,你们厂里给你开的介绍信,一定要随身携带,千万不要弄丢了。不然,极有可能再发生今天这样子的误会,耽误事也耽误时间。”
看在崔副厂长的面子上,白庚对他很是不错。
邵长江眼睛一亮连连道谢。
有一部自行车,对于出行而言,简直是太方便了。
他此时已想明白了,崔副厂长给的两星期期限一到,如果他还没有找到门路被留在国家篮球队,就必须得考虑回返的事,不然的话,他的衣食住行全都会成为问题,而且还会被当成身份不明的危险人员,时不时的就被人给举报了。
这一夜,睡的并不踏实。
辗转反侧,时梦时醒。
邵长江发现,去铝厂上班需要住在厂里,他离家都没有犹豫,高高兴兴的走了。
可来到北京,同样是离家在外,他居然开始想家,想娘了。
—————
清晨早早起来,白庚的妻子正在厨房内忙活,她煮了一锅粥,又切了白菜丝,打算拌一拌,配着粥当小菜。
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她一扭头,看到了邵长江站在那儿。
“小邵,饿了吧?稍等等,早饭马上好。”
白庚是交代过的,邵长江是他战友介绍来家里暂住的,白庚的妻子对他很是客气。
邵长江笑了笑,取了个信封出来:“大姐,这里边是一点钱,还有饭票,是我交的伙食费。”
“你这孩子,说什么伙食费呢,你是家里边的客人,不需要这个的,快点拿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白庚的妻子看到邵长江把信封放在灶台上,嘴角还是露出了笑容来。
这个年代,家家户户的生活都很艰苦,自家人口还多,哪怕是多负担起一人的口粮,还是不小的压力。
真难得,邵长江是个懂事的,一进门便拿出了这个。不管收不收,态度很好,是个懂人情世故的,白庚的妻子心里边还是对于这种知礼数的客人,多了几分喜欢。
“大姐,我要住两星期呢,交伙食费是非常应该的,我在铝厂上班,福利待遇都很好,而且还是单身汉,钱和粮票能拿的出,请您一定收下,还有这些天就麻烦您了,提前说一句谢谢。”
离开前,邵长江还给白庚的妻子行了个礼。
他还不到十八岁呢,完全是少年人的面孔,个子高,却很瘦,看起来有点单薄,像是个大孩子似得。
可也就是这样子的邵长江,很是懂的分寸。
说完后,他就端着粥和菜去桌子边了。
在家里是做惯了这些,出门在外,依旧很勤快,不招人讨厌。
等做好了早饭,白庚的妻子才回到卧室去,把信封放在了白庚的面前,又将刚才邵长江在厨房内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一年到头,家里客人不算少,可像是小邵这样,懂礼貌,会来事儿的孩子,还真是不多见。”
白庚把信封打开看了看,里边放着几块钱,十斤粮票,还有两斤肉票,可是不少。
之后又把东西给塞回去,顺便把昨天在派出所,邵长江跟公安一直在纠缠,一定要人家把案件审结告知书上的字眼给改了的事,给自己讲了一遍。
“怪不得老崔专程打电话过来,给这个无亲无故的小邵安排事呢,看样子,也是看重他,想要栽培。”
白庚的妻子也是在机关上班的,很多事也是非常懂。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既然看重,为什么还把小邵送来北京?他就不怕小邵不回去了?”
白庚听完,笑了起来:“你啊,怎么就想左了?他在北京无根无基,去国家队打篮球,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老崔让他来,目的应该是想让他死心的。亲自走一走,亲自问一问,四处看一看,也就懂了。等回去以后,不切实际的想法全没了,还不踏踏实实的定下心搞工作?老崔他啊,是对这个小邵充满期待呢。”
而另一边,完全不知道白庚夫妻俩在卧室内是如何讨论自己的邵长江,正捧着一碗粥,就着杂粮馍和凉拌小白菜,呼噜呼噜的吃的香甜。
给白家交了伙食费后,他吃饭、睡觉,全都觉得非常踏实。
吃完了早饭,把证件和地图全放在了随身背着的挎包里,他推着自行车走出门去。
实现梦想的机会,已近在咫尺。
邵长江的脚步轻快,心情飞扬。
只觉得这是他的人生里,最最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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