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代,靠河求活

像邵中诚这样子大半时间都要在黄河的河面上工作的人,可以说是拿命来换饭吃,工资不低,但养着一家四口,他媳妇儿的肚子里又怀了一个,有多少钱都是不够用的,必须得仔细算计着花才行。

他憨笑的一声:“还是你想的靠谱,成,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先不起大炕,我就把炉子升起来,给你做个红糖炖蛋,补补身子。”

“我身子好得很咧,不需要补,你快进去休息会吧,下午还得去河上,得养足精神才行。”李秀珍拒绝了丈夫的好意,笑吟吟的把男人往屋里让。

家里虽然简陋,但收拾的干干净净,能看出女主人勤奋利索的性格。

从锅里舀了一碗炖成奶白色的鱼汤,清炒了一份菠菜,再拿了两个杂粮馍,这边是一家四口的午饭了。

鱼汤是用正宗的黄河大鲤鱼做的,鱼则是邵中诚在黄河内捕的,他去河道作业,除了必要的工具之外,总是会带上自制的鱼叉和兜网,运气好的时候,抓上一条大鱼回来加菜,能美美的让家人吃上两三天呢。

只是日子过的依旧无比清贫,午饭实在不够吃,一家人便是你让我,我让你,都说自己吃饱了,哄着对方,多吃上一两口,也觉得心满意足。

“爹,下午我跟你一起去河上吧,我可以去补虾,多弄些回来,让娘炒一炒,喷香喷香的咯。”

按照东北那边的算法,老大邵大河今年虚岁九岁了,食物上的匮乏,营养严重不够,小孩瘦的跟竹竿似的,但却是遗传了老邵家的大高个,才九岁就像是个半大小子的模样。长在水边的孩子,从小就胆子大,人也皮,可家里的爹妈管的很严,平时是不准自个儿去河边的,真的被抓到了就是一通胖揍。

邵大河挨过几次打,但丝毫不减对黄河的热情,自己不能单独前往,他一有机会便会缠着邵中诚,希望能跟着一起去河上。

邵中诚笑着揉了下儿子的脑袋,“什么季节呢,哪还有河虾给你逮,别起幺蛾子,老实儿在家带着你弟弟,让你娘好好歇会,知道吗?”

邵大河仍是不死心:“爹不是刚从河上抓了大鲤鱼回家嘛,既然有鱼,肯定就有虾,我真的想去试试,我娘最爱吃炒河虾了。”

“是你娘爱吃,还是你这混小子爱吃?行了,等开春天气暖和了,那时候再带你过去。”邵中诚拍了下大儿子的肩,又把*给拉了过来,叮嘱几句,便出了门。

门外,维护小队的另一名同事老憨已等在那儿了,他跟邵中诚是一条船上,今天要负责清理最主要的三条水道,在天黑之前必须完毕,工作量很是大。

邵中诚做这份工作已经很多年了,积累了不少心得,要从哪里下手最为便捷,要怎么做最省力气,他心里是特别清楚,在维护小队内很有威信,虽然没有正式编制不能升为队长,但这些老伙计还是很听他的。

“老邵,你一定要小心,早点回来,晚上我做大酱烧茄子。”李秀珍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邵中诚嘿嘿一笑,开心的挥挥手。

大酱烧茄子那是标准的东北菜,在河南地界,也就只有他媳妇儿有那个手艺能发酵出媲美老家的黄豆酱,进而做出大酱烧茄子、蘸酱菜这一类的纯东北美食。

离家工作前是带着期待的,天黑透返家便多了几分迫不及待。

邵中诚是湿哒哒的走进门的,冻的嘴唇青紫,整个人直哆嗦。

外边黑透了,夜里的风更硬一些。

他说话都不完整,张口就是哆哆嗦嗦,抖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可是把李秀珍给吓的够呛,“他爸,你这个怎么了?你没事吧?”

赶紧帮忙,把邵中诚的衣服裤子全扒下来,用家里最后的棉被给卷住,让他坐在烧的热腾腾的炉子旁边烤火。

先灌了一大碗热水,喝完后,现煮的生姜水也好了。

邵中诚听话的喝了一大碗,整个人这才缓和过来,他冲着妻子咧嘴嘿嘿一笑。

“怎么回事?”李秀珍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

“天快黑的时候,看到有一大堆枯草把水道给堵住了,我跟老憨一合计,就打算全都清理开,免的明天还得再跑一趟,带着工具不是很顺收手,干脆就用钩子和鱼叉往开推,老憨一个没注意,就栽进河里去了。”

邵中诚讲的简单,可把李秀珍的魂都吓飞了。

黄河到底有多危险,没有人比他们这些住在河边的人家最了解。

掉下去,那真是凶险。

“人呢?救上来了吗?”李秀珍好半天才还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在呢,那能救不上来?放心吧,人没事,已经让他回家了。”邵中诚有些得意的说。

这么一问一答,差点没把李秀珍给吓的动了胎气。

“你说什么?你也下河了?”虽然他是满身湿透的走进门,李秀珍却没敢想,他是下了黄河。

如今听到他讲出来,心脏都要跟着停了。

“没事儿,真没事儿。”邵中诚连连摆手,为了转移妻子的注意力,便吆喝饿了,催着李秀珍快把大酱烧茄子给端上来。

这一顿饭,小孩在欢腾,直问邵中诚英勇救人的故事。

李秀珍却是一直红着眼睛,脸拉着,不怎么搭理人。

夜里天短,孩子吃饱了,就要睡了。

等到只剩下夫妻两个,李秀珍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你怎么能轻易下水呢?那可是黄河!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咱家两个儿子再加肚子里没出生的这个,你让我怎么活?”

“老憨掉下去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看他沉下去吧?”邵中诚压低了声音,并没觉得自己的决定有问你题。

李秀珍张了张嘴,有些话被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压抑的哭了起来。

“珍儿,我这不是没事嘛,你别哭了。”邵中诚哄了几句,发觉作用不太大,妻子不搭理她,但眼泪就没断过,他怕她真的动了胎气,连连劝说,“咱的工作就是在那黄河之上,也是有些真本事在的,你信我,我心里有谱。”

李秀珍吸了几下鼻子:“他爸,你不能换一份工作吗?我真的好怕……”

“咱在本地,没户没地,没钱没权,去哪儿换?再说,能有什么工作,能比现在赚的更多?咱家马上就三个孩子了,起房子盘大炕,还要把他们好好地养大成人,这都得依赖着这份工作。”邵中诚望向了窗外,视线落在极远的地方,在那一片没有光亮的黑暗里,藏着的便是蜿蜒奔腾的黄河。

真的很危险。

但也永远存着希望。

他没有告诉过妻子,其实他心里边非常喜欢这条母亲河。

清理它,陪伴它,保护它,是他的工作。

有了这份工作,他便能让他的亲人好好地活下去。

这日子,比前几年从东北逃荒过来时,有上顿没下顿,有今天没明天,那不是好多了吗?

李秀珍也明白丈夫说的话没有错。

她又难过了好久,才叹息着说:“希望咱的三个孩子,以后能找到别的营生,就别在黄河上讨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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