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60,漂泊异乡

三年前立冬那晚,邵家奶奶深夜起床,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新鞋,洗脸梳头,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躺回到小卧室的床上,没留下什么遗言,静悄悄的去了。家人发现时,老太太身子已僵,但神情却是极其安详,死前没有承受任何痛苦。

八十八岁,算是喜丧。

家人们心里早有了准备,真到了这一天,悲伤之后,便有条不紊的操办起了后事。老太太共有二儿一女,各自成家,开枝散叶,一大家子共计十八口人,全从外地赶了回来送她最后一程,隆重体面的为老太太的人生划伤了一个句号。

邵家爷爷比邵家奶奶小两岁,夫妻俩携手度过了足足六十载岁月,像是所有柴米夫妻一般,吵闹、琐碎却也彼此依恋、信任,他们一辈子都没分开过。老太太去世,老爷子虽然没表现出过度的悲伤,但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憔悴了下去。

他自觉时日无多,但想到了很快就能在地下跟老伴团聚,倒也坦然。

只是心里始终是有些记挂,这些日子晚上睡不着,总翻来覆去的在想,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于是,他给自己还在读大三的小孙女邵心念拨了个电话,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今年过年,他想把家人全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团圆年。”他还不忘强调,“一定是要回到郑州的老房子里去过这个年才算作数。”

挂了电话,邵心念便在纸上列出了计划,需要将分居于天南海北的家人们全聚集起来,必须采取战术战略,小姑邵永梅就定居在郑州,提前联系不要安排春节出行计划,就一定能参加;伯父邵大河一家目前住在深圳,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在国内知名企业上班,平时工作非常忙碌,即使是春节,也不一定有时间同时返回郑州,团聚计划能否顺利进行,伯父家是个难点;而她爸爸邵长江是家里的*,目前长居在东北老家,今年家里的哥哥刚结婚,过年期间,嫂子是要回娘家的,是否可以外出过年,必须得好好商量。

“的确不容易啊。”邵心念轻叹了一声。

爷爷也是快九十岁的老人了,到了这个年纪,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

若是老人家有心愿未了,就必须尽快去完成,时不我待,拖不得,等不得。

邵心念开始挨个打起了电话,小姑那边没有什么障碍,邵永梅一听是老父亲想返郑过年,忙不迭的说好,她还说家里的两个儿子,今年一定会如期返回,因此她那边来承担起团圆宴的准备工作是没有问题的。

她接着又联络了父亲,问候了几句,才绕到了正题。听了她口中所讲述的老父的心愿,邵长江在电话内沉默了好久,就在邵心念以为,她爸是不方便赶过去家族聚会,而在想借口来推拒时,忽的听见邵长江嗓音哽咽的说:“我有六年没回郑州了,夜里总是想的慌,回老宅去一起过年,这主意真是好。”

大家长作为代表应下了,其他人的时间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分散通知,各自想办法解决。

邵心念这才最后拨通了远在深圳的伯父邵大河的电话。

记忆里,这位伯父是个颇为严肃的男人,声音非常洪亮,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中气十足。他是改革之后,最早一批下海经商的那波人,经营的是服装,生意做的很大,退休后,跟随儿子去了深圳,现在已经在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了。

邵心念与伯父的接触不多,更没太多话题闲聊,突然沟通,她有些尴尬,绕来绕去,才把爷爷的心愿说出来。唯恐伯父会不答应,小丫头连忙说她已经跟父亲和小姑都联系过了,上一次的相聚是在奶奶的葬礼上,而这一次,希望能在更欢乐的氛围里,为全家留下美好的回忆。

邵心念讲的很动情,邵大河却始终没有正面回应,只说会认真考虑。

挂断了电话,小姑娘有些气馁,正琢磨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大伯家的两个堂哥,再侧面的试试看。

她大伯家家的长子邵青阳已先一步回拨了电话,他说他们一家会在小年那天到达郑州,他爸则是要直飞三亚,接了老爷子后,一共返郑。并且还特别强调,说这次家族聚会的所有费用,都由大伯来负责,并且很感谢邵心念能替老爷子去完成心愿。

邵心念直到挂了电话都还在愣神呢,原以为极难沟通协调的聚会,突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了。

她的大伯、父亲和姑姑,对于这次聚会的热情,并不亚于爷爷啊。

邵心念禁不住有些心驰神往起来。

郑州,她没怎么去过。

只听说那是一座位于黄河下游,中原腹地的繁华都市,有好吃的烩面、胡辣汤、羊肉泡馍,交通发达,经济繁荣,已是国内一线城市。

对于邵家的第三代、第四代小辈来说,与郑州有关的记忆并不深,他们跟随着父母,陆续去了别的城市,或读书,或工作,生活交集不大,也很少有返郑的机会。

但对于邵家的第一代、第二代来说,郑州这座城,与他们的人生、命运,息息相关。

黄河边的城市里,珍藏着的是将近六十载的记忆。

那一段历史,宛若还在昨天。

————

一九六零年的冬天,极寒极冷。

且这种冷,与东北冰天雪地呼啸寒风的冷还不一样,这儿的凉气更具有穿透力,哪怕多加一件棉衣,凉气似乎也总有办法钻进来,把人身上的热乎气全夺走。

从东北老家来到郑州已经是第八个年头,邵中诚一家仍不是很习惯中原地区的气候,看的儿子冻出了高原红的小脸,邵中诚忍不住又跟妻子提起了盘一铺东北大炕的想法。

“虽说本地没人这么做,可也没人规定不能这么做,等大炕盘好,中午和晚上做两顿饭,屋子里也就跟着热气腾腾的了,烧炕的柴火就让咱家老大和*出去捡回来,木枝能用,稻草也能用,实在不行就烧荒草,烟是大了些,但也能住上热腾腾的屋子,多好。”

这已经是邵中诚不知多少次提起了来盘炕的事儿了。

妻子李秀珍搓了搓冰凉没有知觉的手,叹了气,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这房子还是租人家的,盘一铺炕也需要二十几块钱,将来想搬家了是带不走的,大炕就要白送给房东了,咱能在这儿住多久都没个准信儿,就不花这个冤枉钱吧。”

“可是你看,老大和*的手上都有冻伤了,住在黄河边边上,水汽大,风也硬,一到晚上跟刮刀子似的,我就怕把你和孩子给冻坏了。”邵中诚是一脸心疼。

李秀珍还是摇头:“过完了年,天气暖和些,还是要去想办法买一处宅基地,咱们先把自己的房子起了,然后再盘炕,这样子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他们不是本地人,宅基地的事儿得找领导帮忙想办法,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即使真的搞到了批条,起房子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邵中诚在心里边默默算了又算,终究是没敢接下话茬,他不想给了家人巨大的希望后却迟迟没法做到。

妻子当年,才与他成了亲,就义无反顾的陪着他来到这边讨生活。他在这儿没熟人、没亲戚,更没有文化,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就只凭着一股子力气,留在水利局下边的一个黄河维护小队内,做起了掏沙工。工作的内容很简单,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摇着船,去检查每一处水道,要疏通堵在水道上的杂物,更要将淤积的泥沙清除,工作很累,也很危险。

黄河自带着大量的泥沙,河水污浊,看不清水下的状况。表面上一片平静,实际上却是旋涡暗藏,且河床内泥沙堆积,高低不平,若是人不小心掉了进去,转瞬间便没了影子,连想要搭救的时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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