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翩翩知道，卢卡斯还活着，这是吉娜带给她的确凿消息。她不知道卢卡斯为什么又返回了艾伯特那片给他带来深重痛苦与灾难的地方。但她知道卢卡斯之所以没有给她任何音信，就是怕牵连到她，再给她带来无法摆脱的困境。卢卡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着她。

武翩翩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就是不要辜负他的用心良苦，不要再去与任何校园以外的事情有任何瓜葛。顺利完成自己的学业，回到自己的国度。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有未来。这是武翩翩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到的结果。

所以从火锅店出来后，武翩翩对小德严肃地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给你、也给自己惹什么麻烦。我的人生规划里，没有你的存在。你要原谅我的无理，因为我们原本不可能的交集已经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烦恼，我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

小德皱眉，旋又抬头轻点一下头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只是，你一直没有回应过我说的事。”

武翩翩不解地问：“什么事？”

小德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她说：“你有没有好好了解一下萨桑王朝？有没有了解过我们的女神荷希莉？”

武翩翩像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看到远处有一丝的光亮将混然一线的天际辟开，但是她用力摇摇头，无力地说：“我不想了解，我的世界已经够复杂的了。我无心也无力。”

小德的眼神黯然下去，他拥抱了一下武翩翩说：“再见，PP。你属于你自己，你可以成为最好的你。对了，Tina要我向你问好。”

武翩翩回报了他一下说：”谢谢Tina，小德，好好爱她。“

小德转身离去，不远处有一辆车无声滑过来，车门打开，出来两个黑衣人，站在车边，小德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挥了下手，消失在车里。

武翩翩的眼睛被吉娜捂了一下又松开，吉娜故作轻松地说：“好了，我的工作也完成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也都做了。”

武翩翩看着她，诚恳地说：“谢谢你吉娜，你是想帮助我对吗？但你并不知道，有多么强大的一种情感会将我拉回去。”

吉娜也认真地：“PP，你我其实都是那个有发条的芭比娃娃，只不过他们操控我们的方式不一样。我已经挣脱出来了，你还没有。有时候情感的操控更难摆脱。当然可能挣脱了家族的操控，我可能再次被更大的发条拧紧，但那没关系，只要我自己足够强大，我就可以自我舞蹈，不随他们起舞。”

武翩翩沮丧地：“不，我办不到。在沙漠里我还能挣扎，还有反击的勇气，但是现在，我却越来越害怕，害怕失去一切……”

吉娜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喜欢说，无知者无畏，而越清楚越惧怕。”

武翩翩有些讶意地说：“你的中文有好大的进步。”

吉娜狡黠地一笑说：“因为我的男朋友是个华裔，他出生在美国，但是他会说许多华话。”

武翩翩深感意外地问：“你的男朋友是个华国男孩？”

吉娜想了想说：“他是个ABC。但是，他确实是华裔。”

武翩翩由衷地：“那你要好好对待他，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珍惜你。”

吉娜不可置否地一笑说：“爱情是个，不可捉摸的家伙。我能理解你对欧罗巴的感情，但是他显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武翩翩低头无语。

吉娜耸耸肩说：“你拒绝了我的好意，其实我一直想帮助你。如果你在这里上完大学却又回到原来出来的地方，就像画了个圆圈一样，你觉得有什么意义吗？”

武翩翩抬头说：“有啊，我的人生会不一样了。”

吉娜不解地：“回到原地，你的人生有什么不一样？你说你的家人是花了很大的代价送你来这里的，可你转身又回去了。”

武翩翩看着远处说：“当我归来我已不是那个少年。”

武翩翩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有哪里和刚来时不一样，除了上课和偶尔出去打工，她基本上都没有深入M国这个国家，看清它的真面目。除了沉重的功课，她还有一份沉重的守候，那是一份看不到尽头的等待，甚至她都没有和卢卡斯好好谈过他们的未来，以及她要如何面对这份未知的未来。

他们没有来得及告别，因为他们以为他们会再度重逢。

后来她想清楚了，一定是卢卡斯也不知道他的未来，所以他没有办法跟她交待，他们的未来。有一点卢卡斯很清楚，就是他要让她知道，他爱她。

武翩翩开始失眠，在漫长无眠的夜里，她一次次起床，去喝水，上厕所，戴着耳机听音乐，又开冰箱吃东西，柯南男“忍无可忍”地说：“大姐，你这么不健康的夜生活，是想胖十斤还是想熊猫眼？不就是男朋友没消息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别等他回来找你了，你都成黄脸婆或者胖婆了，谁还希罕你呢？”

武翩翩默默地放下冰箱里的三明治，拉开冷冻柜的门拿了一大盒冰淇淋说：“那你一块吃，我就能少吃点了。”

柯南男赶紧过来抢她手里的盒子说：“这个牌子的热量太高，明天我给你买低卡路里的！”

武翩翩抱着盒子不放，柯南男还抢不过她，只好说：“作为室友，我仁至义尽了。”

武翩翩抱着盒子悲从中来，浑身颤抖着抽泣起来。

柯南男只好说：“要不要借我肩膀给你靠一靠？”

武翩翩把冰淇淋往他手里一塞，扭头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柯南男一个人坐在桌前把冰淇淋打开，默默吃了半盒。

武翩翩从夏天和卢卡斯在普渡寺分别后，一直到圣诞放假，除了吉娜透露给武翩翩在图派机场偶遇卢卡斯的一丝信息，他再也没有任何的音讯。

武翩翩也没有再收到移民局对她非法打工的指控，她继续在B.J教授即将在中国展开的课题中承接着一部分工作，她在自己的国内高中同学群里发了一个针对市场公关的调查表，她的高中同学绝大部分都在国内上大学，虽然有各种专业，但都帮助她找到了本学校公关专业的同学群，她没日没夜地泡在微信群里，本来这种没有奖励的调查，许多人都是无感的。但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同学对于她在M国的学业和生活比较好奇，所以无关于调查报告的各种有关留学的奇葩问题，她都十分诚恳地作了解答。

有许多同学都在咨询她关于去M国读研的问题，这方面她拉过柯南男让他帮着另外建了一个群，柯南男一开始认为这是他的额外负担，到后来他看到群里的头像大部分是漂亮小女生，便乐在其中了。而且他指出了一些中介设下的留学套路，让几个准备来M国读研的小学妹们立刻刮目想看，无比崇拜。柯南男再把调查表私下一一发给她们，她们都作了详细的解答，并帮着他努力在校园各大群里扩散。

武翩翩最后完成了三千多份调查表，它们来自国内三十多个大学校园，经过整理，比对，拿出了一份数据详尽扎实的调查报告。虽然这区区三千多个调查表对于上百万在校学生而言概率不算大，但是对于一个课程内容调查来说，那已经相当精准了。

B.J教授面对这份来自当下中国校园真切的调查报告，一时间大为惊讶，他原本只是想作一个泛泛的调查，得到一个笼统的数据和大概的方向，没想到武翩翩却超出了他的预期，让他深入了解了这个专业领域华国学生普遍面对的问题，感兴趣的内容和迫切的需求，以及对如何进行国际化公关工作的强烈兴趣。这对他在华国的授课无疑有巨大的帮助。

B.J教授由衷地说：“Lisa Wu，我愿意为你给PX集团写工作推荐信。你要知道我现在手头上拿到的PX高价兜售的相关报告还是十年前的！”

PX集团是米国最大的公关公司之一，他们号称有全世界最全的市场调查数据库。

一向以严苛出名的B.J教授对武翩翩的肯定让她得到了暂时的愉快心情，她从失去卢卡斯音讯的焦虑中抬起头来，决心以不变应万变，等待着卢卡斯的归来。

武翩翩周六时还会去老人院，有时柯南男也会跟着一起去。姬秀换上新的义肢后也一如既往地参加志原者活动。柯南男与道儿顿成了忘年交，他送了道儿顿一台自己闲置的笔记本电脑，并给他安装上读件软件，可以用语音开机，录文件，并阅读网页，发送邮件等。

道儿顿如鱼得水，他凭借着个人的传奇经历，很快成为了社交平台上的一个名人，他以在艾伯特国家的亲身经历，成为一位坚定的反战人士，并得到了大批粉丝。但是他拒绝任何新闻媒体的采访，也拒绝和粉丝做互动，所以只有武翩翩和柯南男才知道，这个拥有一百多万粉丝的UP主深藏在R市这座森林深处的老人院里。

感恩节即将来临时，武翩翩给老人买了一双手套，老人有时候去院子里散步时因为寒冷双手插在口袋里，但他需要经常拿手去推门，触摸一些东西。手就是他的眼睛。

道儿顿穿上手套用双手抚摸着脸开心地笑着，像个孩子一样。他动情地说：“哦，Lisa，我上一次收到手套作为礼物还是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有个叫珍妮的女孩送的，那时我的眼睛还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所以在我的眼睛里她像个天使，一个真正的天使。”

武翩翩开心地说：“这手套唤醒了你美好的回忆吗？珍妮是你的初恋吗？”

道儿顿点点头然后说：“我后来参了军，她无法承受这种分离的痛苦，嫁给了别人。她现在子孙满堂，我很为她高兴。”

武翩翩感叹道：“这种爱情，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你爱她，却得不到她。她永远属于了别人。你不遗憾吗？”

道儿顿紧闭的双眸颤抖了两下，他摇头说：“不，没有遗憾。我得到过她，在她最美丽的时候。我不会抓住她不放，也不会因为失去而怀恨在心，甚至连遗憾都没有。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就算我没有失去眼睛，但那段经历让我瞎了，我看不到未来，回来后我经过了长时间的心理治疗，但我一直没有完全摆脱那段阴影。所以我不想让她跟我一样毁掉前半生。好在她很明智地离开了我。”

武翩翩点头说：“我能理解。就像，我在沙漠里奔跑的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其实还留在我的记忆中，有时候那种战栗还会从我心里升起，让我喘不上气来，像掉进了无边的黑暗中。道儿顿，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给我勇气，帮我找到方向。我现在……感觉自己还在沙漠里奔跑着，四周荒芜一片，我怕自己走不出去……”

武翩翩用了一个多小时讲叙了她和卢卡斯的故事，以及卢卡斯和前女友丽兹的故事。她讲的有些凌乱，前后顺序也有点颠倒，但是道儿顿全听懂了。

他把身体靠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他小声说：“我想你和卢卡斯都遇到了麻烦。卢卡斯不可能摆脱他们，一旦被他们盯上，他就完蛋了。”

武翩翩的心猛然跳动着，她急切地说：“不，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答应我会回来的。”

道儿顿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紧抿着嘴唇过了一会才说：“我听明白了，他是一个，怎么说呢？说好听点可能是个双面间谍，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个双向炮灰。双方都明白他是谁，双方都想利用他，他在走平衡木，脚下是万丈深渊。我在艾伯特见过这样的人，当然我回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都不可能活着回来。”

武翩翩跌坐在地毯上，她有些绝望的啜泣声让道儿顿有所惊醒，忙伸出手摸到她的头，抚摸了一下说：“孩子，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我们也许可以为他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