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翩翩上到山顶时才发现，自己来错了地方，就是，这是高级道的出发点，不是给初学者的用的。

她沮丧地站在缆车站里，等待着上升的缆车进站。有一个工作人员过来拍拍她说，“小姐，有人来接你。”

武翩翩回头，一辆雪地摩托停在不远处，车手头戴头盔、雪镜，他摘下头盔和雪镜，对着她微笑，是老瓦！

武翩翩大喜过望，连蹦带跳跑出缆车站，一脚跨出去，只觉得脚下一滑，咣当摔了个四脚朝天。

武翩翩看到了蓝天，还看到老瓦哈哈大笑地蹲下来看着她。

武翩翩自嘲地：“地上还挺凉的啊。”

老瓦伸出手来拉她起来，给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笑着说：“我看出来了，你是动作协调困难症患者。”

武翩翩白他一眼说：“我只是思维太超前，跑在了身体前面而已。”

老瓦递给她一个头盔和雪镜说：“好吧，思维超前症患者，上车，让你的身体也超前一下吧。”

武翩翩兴高采烈地戴上头盔，却戴不进去，老瓦笑着摇头，给她转过来，戴上，系好，又给她带上手套。武翩翩近距离地看着他，眼里都是喜悦。老瓦被她直视得反而有些害羞，眼睛旁顾左右。

武翩翩跳上摩托车后座，老瓦说：“你到前面来，感觉会不一样。”

武翩翩迟疑了一下说：“我不会开呀。”

老瓦特认真地说：“我会为你保驾，相信我。”

武翩翩不再犹豫，一挪到前面，老瓦站车边简单教了她一下启动，前档，后档，加油门，还有定速。雪地摩托车是用履带带动车轮的，有点像小型的坦克，前面又加了雪板一样的装置。

武翩翩启动后轰了一下油门一下窜了出去，老瓦吓一跳，刚要追上去，武翩翩一个刹车回头一笑说：“上车吧，老瓦！”

武翩翩的雪地摩托处女航那是相当的炫，因为整片的雪场没有人，没有其他车，只有两边无边的雪松和偶尔的路标，武翩翩属于人来疯，一想到身后坐着老瓦，肾上腺素一下飙到了最高处，摩托车几乎要在雪地上飞起来一样，老瓦不得不用力捉住她的双臂，来控制着车的方向和速度。

武翩翩一路咯咯地笑着冲下山去，她知道了那封邀请信是老瓦发来的，老瓦是确实存在的，而且一手安排了相遇的机会。

全速冲下山的雪地摩托像武翩翩无法言表的喜悦，虽然老瓦到底是谁她还并不清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他就在自己的身后，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气息，她全能感受到。

摩托车激起的雪花扑面而来，而武翩翩的心是沸腾的。前面出现了建筑和袅袅的白烟，这是一个滑雪跑道站，老瓦按下刹车说：“停车。我要休息一下，我好像刚跟人打了一场泰拳似的，全身都酸痛。”

武翩翩哈哈大笑说：“大叔，这才哪到哪呀？我还想滑雪、玩雪撬，听说这里还有最好的跳雪台。我都想尝试一下。”

老瓦坐到她前面说：“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无舵雪撬赛道，我可以带你玩双人无舵，不过我怕你吓哭了。”

武翩翩靠近他半是撒娇半认真地说：“我能吓尿了，但绝对不能吓哭了。”

老瓦乐了，说：“我信。你是个神奇的女子。能从’响尾蛇‘手里逃出来，只此你们俩个，再没有别人。所以，小伊，你吸引了我。”

武翩翩扬起头来迎接着他的目光，试探地问：“所以……”

老瓦却叹息了一声，抿紧了嘴唇，像做了一个决定似的说：“小伊，有些事情还不能确定，所以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你要明白，萨桑王朝是个特别的国家，跟华国完全不一样。我们要面对的问题太多，我是说，我们俩。”

武翩翩觉得有一股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摇了下头说：“好冷，我想喝咖啡。”

老瓦发动摩托，武翩翩抱住他的腰，把自己贴到他后背上，她的心里隐隐有了不安。小德的话和老瓦的话交错在一起，像一张网把她网住了，将她一路冲下来的愉悦撕残了。风中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飞，她吓不哭，但是不意味着她不会哭。

在雪山山坳里有一间叫古蒂娜托（女神峰）的咖啡馆，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整幢房子都是用传统的圆木头垒起来的，因为常年生着壁炉，整个房子里有种松香和柏树燃烧的味道。屋外靠近山崖的地方摆着几排小木桌，面对着远处的女神雪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和深渊。

武翩翩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平息了一下心情对老瓦说：“让我猜一下，你有四个老婆，你是皇室成员。”

老瓦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银质盒子，打开，拿出一根雪茄，用夹子切了一下，点燃，用手抚摸着额头，良久有点无奈地说：“没有四个那么多，但有三个。”

武翩翩被一口咖啡呛住了，赶紧用手捂住，咳得惊天动地。

老瓦赶紧给她倒了杯水，武翩翩喝完水，一边擦着咳出来的眼泪一边说：“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到有三个老婆的男人。你是还缺一个，对吗？”

老瓦观察着她，摇头说：“不，我缺的是爱人，不是妻子。”

武翩翩冷笑一声说：“所以你觉得我合适吗？当你的第四任妻子？”

老瓦想了想摇头说：“我没有那个想法。”

武翩翩有点炸毛了，生气地：“你的意思是说，我连第四任妻子都不配给你当？只能当你的地下情人？”

老瓦发愣，赶紧说：“不不不，小伊，你坐下，你听我说，你误解了我找你的目的。”

武翩翩又像是被当头棒喝一样，愣住了，眨着眼不解地：“那你三番五次，漂洋过海的，干吗呀？你这意思，我连当你地下情人都没有资格？”

老瓦双手掩面，用力搓着，好像要使自己努力保持平静，然后说：“小伊，你是真的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想看到你，和你在一起，我能得到内心的宁静，让我不那么痛苦与煎熬。”

武翩翩因为满心的失落与绝望，怒火中烧，她气咻咻地说：“不那么痛苦与煎熬？我是大M叶子吗？还是阿司匹林？”

老瓦低声说：“你是我的小伊，你让我想到了我们的女神荷希莉。”

武翩翩眼含热泪说：“别给我念咒语，我不上你的当！我就是一傻瓜！你救过我，也伤害了我，扯平了，我不欠你了，再见！”

武翩翩转身想走，老瓦一把抓住她说：“小伊，我不希望你把我对你的情感世俗化了！我对你没有企图。”

武翩翩气哭了，冲口而出说：“我对你有企图！我对你是世俗的，你明白了吗？！如果你不世俗，没企图，就别再惹我了！”

她用力挣脱了下，老瓦似乎不想放手，抓的更紧了，武翩翩盛怒之下用力踢了他一脚，老瓦终于放手。

武翩翩跑下古蒂娜托咖啡馆的台阶，眼泪横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难过。她仅仅与老瓦才见了第三次面而已，而且他还是有三个妻子的男人。一个就足够让她难于接受了，还三个！

武翩翩站住，回头。

她看到老瓦在高处看着她，就像在机场的候机楼里。那时在飞机上的她曾经给过他无比灿烂的笑容，现在，她用怨恨与绝决回应了他的默默注视。

武翩翩一步一滑地找到了滑雪站，她在公交车站牌上没找到皇宫大酒店一站，便去问工作人员。结果人家说皇宫都是自己的车，没有公交车去那里。武翩翩傻眼了。工作人员说可以帮她打电话给皇宫大酒店，让他们派车来。武翩翩道了谢走出来，发现老瓦开着他的摩托车停在不远处。武翩翩扭头不看他。老瓦也没开过来，只静静地等待着。

他们俩就这样一个坐在摩托车上，一个站在滑雪站外，好在正午的太阳让寒冷的空气变得湿暖起来，武翩翩克制住自己一次次想跑向老瓦的冲动，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回到他车上，会有另一种可能。如果自己决意已去，老瓦也将从此彻底消失。

武翩翩心里有点痛，有点舍不得，老瓦也没跟她有什么交集，但是就是有一种让她依恋与难于割舍的东西在他身上。但是她知道有三座难于逾越的山在那里。武翩翩知道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国度与家族里。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再上老瓦的车。

经过一个多世纪那么久的等待，武翩翩克制了自己一次次想冲向老瓦的欲望，当她几乎要放弃自己的坚持时，终于看到标有皇宫大酒店的车来了。于是她头也不回地上了皇宫大酒店的车，坐到了后面，把头低下，并突然想到滑雪服上还有帽子，用力戴上。

她从汽车宽大的后视镜里看到老瓦的车发动起来漂移了一下，跟着车开了一会，然后在雪地上划出一个雪白的弧形，转身向后开去，扬起一片雪花，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了。

武翩翩决定提前离开瑞希，眼前的美景已不再是美景，她不认为自己失恋了，都没开始恋呢，哪来的失啊？但是她同样感觉到痛彻心扉。

她问前台可不可以送她去机场，前台问她要不要体验一下小红火车？这样晚上能到机场，她最好是改签晚上的机票。她点头。她想给小德留下一封信，坐在咖啡厅里，却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写了个一句，“小德，我走了，后会有期。武翩翩。”她是用华文写的，并郑重其事写上了自己的华文名字。

这时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回头，Tina微笑地看着她，武翩翩一喜说：“哎呀，正好，我还想跟你道个别呢。对了，能帮我把这个纸条转交给，给你表哥吗？”

Tina指指说：“他来了，你自己给他吧。对了，他给我讲了你的故事，你真勇敢。我很佩服你。”

Tina主动拥抱了她一下。武翩翩很感动，也回报了她一下说：“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很幸运，萨桑王朝有那么多关心我们的人。”

Tina由衷地说：”你们的事会鼓励到我们国家的女孩，你知道的，她们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小德走过来轻声说：“我知道你是被谁邀请的了。”

武翩翩低头失落地：“我也刚知道。”

小德看了Tina一眼，Tina连忙说：“你们聊，我去找我朋友聊天去。”

武翩翩垂头丧气地说：“小德，你没必要为我保密，我跟他，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小德说：“我也很惊讶是他，后来我问了相关的人，才知道那天是他首先发现了你们。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武翩翩不解地：“不应该？他不是飞行员？”

小德想了想说：“他是皇家空军的飞行员，还是个中将，但是搜救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他参与了这次搜救行动。所以我父亲有点生气。”

武翩翩脑子转了一下说：“你父亲？那就是萨桑王朝酋长国的酋长了？他为什么要生老瓦的气？”

小德犹豫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武翩翩急了说：“别你爹一生气，拿他咔嚓了！那我，岂不成了凶手！”

小德无奈地：“不会的。我父亲只是生气他违反了皇室规定。要知道他是排在我后面的酋长继承人，按规定他是要避免掉一切有风险的事情。萨迪可王国边境线上时有小冲突，他不能亲自去。”

武翩翩想了半天说：“他也是酋长继承人？又排在你后面，难不成他跟你同父异母？他是妃子生的？”

小德失笑道：“他比我年长了二十岁，是我二叔！你管他叫老瓦吗？下次见到他我也要叫他老瓦。”

武翩翩凶巴巴瞪眼说：“不许叫！我要把这两个字挫骨扬灰！”

小德一脸发懵地：“挫骨……什么意思？”

武翩翩拍拍他肩膀说：“回去好好读华文，下次我们来个七言对绝，五言也行。”

酒店的经理走过来彬彬有礼地说：“武女士，你的车来了，要不要帮你把行李搬上去？”

小德有点意外地：“你，怎么走了？”

武翩翩伤感地：“我本不属于这里，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小德微笑着问：“不想听听他的故事吗？”

武翩翩有几秒钟的犹豫，但毅然摇头说：“不，听了反倒是负担。我要轻松离开，不带走一片雪花！三个老婆？怪不得他那么忧郁寡欢，看来老婆多对男人也不是一件好事。”

小德点头，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她说：“我有点相信，你跟荷希莉有关。”

武翩翩背起自己的双肩包，听到荷希莉脑子里努力搜索着，对，老瓦也说过，她是他的荷希莉。

她疑惑地问：“荷希莉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德双手一摊说：“这个，说来话长，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反正，你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了，对吗？”

武翩翩坚定地：“对！”

小德一笑说：“那走吧，我送你上车。”

武翩翩对小德说：“我觉得还是在瑞希国好，你看，王储亲自来送我，在你们国家，我早被安保架走直接扔出门了。”

小德谦虚地说：“在这里，我就一个还没上大一的预科生，你都大三了，是我前辈好吗？”

武翩翩拉住他说：“那前辈提个要求哈。你和Tina结婚时给我发个请帖啊，我去萨桑王朝再好好逛逛，上次一直在酒店都没怎么出去。”

小德温和地说：“那还早着呢。你想去萨桑王朝，随时欢迎。”

武翩翩对着远处和朋友聊天的Tina用力挥手，Tina跑了过来，拥抱了她一下，并和小德一起送武翩翩出了门。

武翩翩如愿坐上了波尔尼亚小红火车，这是一辆旅游列车，车窗是巨大的玻璃窗，车顶上还有玻璃，使得车厢里明亮整洁，而整个列车外表都是深红色，像童话里才有的火车样子。小列车奔跑在阿尔波斯山脉，从山顶一点点往下开，随着海拔的降低，眼前的景色从雪景开始进入绿色的莱希大平原，山脉正在远去，牧场，红房子，湖面，大草坪进入了眼底。

景色无敌，但武翩翩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碎了，碎得那样彻底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