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雾都保全

考虑再三,姜庭长决定亲自出马,蒋主任与我们一起同赴山城。

1993年2月19日清晨,寒风萧萧,我们转道上海飞赴山城而去。

从飞机舷梯下来,直觉得阵阵迷雾扑面而来,机场周围到处蒙蒙笼笼,顿时让人感觉来到了虚幻的世界。

山城的雾,真的很大。

在机场出口,我看到了在此等候的两位经理。四十来岁的韩经理,小脸小嘴尖下巴,皮肤细腻白净,是个处处精制小巧的男人。略年长的陈经理是个美男子,身材匀称,椭圆形的脸上鼻梁高挺,嘴巴棱角分明,眼睛大而明亮。他俩见我们一出站,就赶忙上来为我们拿行李,平静、自然。他们俩沉重的心情,全部写在了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上,就像这迷雾蒙蒙死气沉沉的天。

为了抓紧时间,我们带着行李直奔欢山而去。

汽车在浓雾弥漫的盘山公路上把我们甩来甩去,没多久,就把我的头转晕了。我紧闭双眼,努力克制着往上涌的酸水,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山顶上的小镇。

映入我眼帘的仍然是迷迷糊糊的一片。浓雾中我看到了参差不平乱石铺就的街道,两旁低矮陈旧的房子,在虚无缥缈的轻雾中若隐若现。小店一个紧挨着一个,店里店外摆满了各种商品,使得本来就窄的街道更是狭小拥挤零乱。走在这轻雾缭绕湿漉漉的石板路上,仿佛一下子把我带到了一个遥远的梦乡,我记忆中的小镇,朦胧、恬静、虚幻、宛若人间仙境,顿使本来就眩晕的我又飘忽起来,身体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如此诗情画意的地方,我怎么也不愿意与骗子联系在一起。

在恍恍惚惚中挤过嘈杂的人群,看着满地被轻雾包裹的湿淋淋的商品,踏着湿滑的石板路来到了工商所门前。

到工商所查被告的档案,是了解被告详细情况的最快途径。凭我们多年办案的经验,像被告这样的单位,在一般情况下,原告汇款的账户与合同上公开的账户是不会有存款的。所以,我们从档案中查询被告新的账户,才能采取保全措施。否则打草惊蛇,要不了多长时间,被告账上有最多的存款也会不翼而飞。

很快,我们在被告的档案中发现了一个新的账号,内心一阵窃喜。不用姜庭长吩咐,我很快把开户银行与账号记了下来,这一切是那样的迅速且不动声色。

从档案中证实了蒋主任对被告所了解的情况。被告供销社的全部注册资金只有74.5万元,其中固定资产36万元,流动资金仅38.5万元,从业人员是131人,分支机构倒有34个,并且全部被人承包经营。

查完档案已是中午时分,原告在外面等急了。我也觉得口渴肚子很饿,雾也基本散尽,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突然发现,狭长的街原来有一里多长,长长的街上有一半以上的商店是供销社的。

银行中午休息,我们就在斜对面只有二三张破桌子的小饭店里坐了下来,我们要看着银行大门的动静,担心工商所是否会给被告通风报信。因为几十户承包人商店里的商品,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查封的。千里迢迢来到山城,不能有丝毫疏忽。

天不亮到现在,马不停蹄,行李还在出租车上,可此刻,除了司机外,谁还有心情去品味这山城的午饭?

我饥肠辘辘,但山城的麻辣只能望餐兴叹。姜庭长朝我使了一个眼神,有意看了一下我手中的卷宗包,我微微向他点头,匆匆吃了几口开水浇饭后就到车上后排,以最快的速度将民事裁定书、查询、冻结的通知书、介绍信、送达回证等材料一一填好,在填写这些材料时我左顾右盼生怕被司机或其他人看到。这种担心也许是多余的,但就怕万一。

银行的门开了,我和姜庭长在第一时间将查封、冻结的材料给了银行的工作人员。他们核对材料后没多说就将账本拿了出来。我隔着护栏歪着头很快就看到了账本上的余额是9万多元。一阵心喜,虽说没有45万,但起码不枉跑这一趟。

走出银行大门,蒋主任他们赶忙围了上来,得知已经冻结了9万多元时,蒋主任微微一笑,两位经理的脸上也明显有了点暖色。

紧接着我们跨进了被告供销社的大门,沿街的二层老房子很简陋,走在窄窄的木楼梯上还“吱吱”地响。

赵主任不在。头发花白的武副主任很冷淡。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到来,因为账户被冻结,银行已经通知了他。

我将应诉材料递给武主任。他木讷地看着我们,不接材料也不说话。

姜庭长微笑着向他解释。武主任还是没有反映,仍然呆呆地看着我们。

姜庭长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向他说明送达签收的法律规定,语气平和缓慢。

最终,武主任憨憨地对姜庭长摇头说:“听不懂,一句也听不懂。”

什么?听不懂?我们差点笑出了声。

姜庭长已经五十六七岁了,不会讲普通话,常州话外地人确实很难听懂。

我按照老庭长的意思做了一番工作之后,武主任勉强在应诉材料的送达回证上签了字,但传票与查封、冻结的裁定书就是不肯签字。

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不把关系搞僵,给调解留点余地,我们准备明天亲自送给赵主任。

临走我们一再强调,要他转告赵主任,希望明天对此案进行调解处理,希望把承包人徐经理一起找来。

一提到承包人,武主任很委屈:“哪里能找得到人?他拿着钱早跑了,我们也在找他。”

“如果确实找不到承包人,按照法律规定,这45万元货款就只能由你们发包人供销社承担全部责任。”我暗示他尽快找到徐开清。

傍晚时分,我们从山顶往市里赶。雾早已散尽,我突然发现这欢山很陡峭,盘山公路弯弯曲曲,汽车爬上爬下很危险,我来时怎么没发现这样险峻呢?也许是当时雾大加上晕车没太在意窗外吧!这路高高低低,特别是急拐弯时,我们不由自主地在车里撞来撞去,司机开得太快,我担心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就一命呜呼了。

司机笑了:“没事,开得不快,我们每天这样开。”

看惯了平原上的大马路,就是无法适应弯弯曲曲的盘山路,随他怎么说,一颗吊起的心直到市里才放下。

我们住进了刚开张且价格便宜的河滨大酒店。虽然还没有申报到星级资质,可是,宽敞、明亮、装饰一新的大酒店,好不气派,大约有二十层高,是我平生第一次踏进这样的酒店。还没有走进房间,一股浓浓的新装修的味道扑鼻而来,墙面雪白,床单也雪白,给人的感觉特别卫生,让人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新奇与激动。

为了节约开支,姜庭长决定,我们的一日三餐就定在酒店旁边低矮简陋的小饭店里。

晚饭后,我迫不及待地赶回酒店,直接上了楼顶,我太想看看美丽的山城夜景。依山傍水的山城,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让整个城市层层叠叠排列成梯状。人们常说:到了重庆不看夜景,就等于没到山城。

两个月前我从成都赶到这里就上了轮船,当时为没有鸟瞰全市夜景而感到遗憾。

谁知,电梯不到顶层,还要爬几层楼梯才能到楼顶。

狭窄的楼梯上拥挤不堪,很多人是外面赶来的,上去下来穿梭不息。我终于挤到了楼顶,原来是一个向北的露天小晒台,上面已是人满为患。

这酒店为何不建一个全方位的观景台呢?这样向北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灯火,向南是滚滚长江,该有多美呀!真是可惜。

在别人的推搡中,我看到了北面山上的一片灯火,错落有致交相辉映,比飞机上看城市灯火更有层次更加绚丽;比地上看天上星星更加璀璨更加明亮,真是万家灯火形成了灯的世界灯的海洋。但终因没有看到山城的全景而有小小的遗憾。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我们都用在了翻山越岭、堵车及等待被告方的赵主任了,可这位主任就是避而不见,副主任还是不肯签字。

怎么办?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我们只能留置送达,通知被告方的赵主任明天上午九时到我们住的酒店进行调解。

连续几天赶上门,赵主任连面都不露,这样通知他,明天会来吗?不来怎么办?

坐在回去的车里,谁都不说话,弯弯曲曲的山路,再次把我们转晕了,又像是迷雾蒙蒙的天使我们无精打采。蒋主任在轻轻地叹息,显得很是疲惫,特别是韩经理,他细皮白肉的脸终日耷拉着,没有一丝笑容。是他经手欠下的这笔货款,现在我们来了别说承包人徐经理找不到,就连堂堂的供销社主任的人影都见不着,他的心情能好吗?

剩下的时间我们又去查询了被告的另外两个账户,不出所料,汇款45万元的中国银行账户上存款余额为零;而合同章上的账户已于1992年12月7日销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真希望明天原、被告双方能坐下来,在友好的气氛下进行调解。

第二天上午,我们租用了酒店的会议室,韩经理在大厅里等着,而我们在楼上会议室里耐心地等着赵主任的到来。

等人是最心焦、最难熬的,大家都猜想着赵主任是否会来。我们是多么希望这次山城之行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我们的失望也越来越大。韩经理在酒店门口不知来回张望了多少次,已是心力交瘁两腿发软,情绪极其低落。蒋主任也时不时唉声叹气,声声叹息无不增加了凝重的气氛。姜庭长不言不语呆坐在会议室里抽着闷烟,越发显得苍老,仿佛瘦长的脸上一下子又多了几道皱纹。我也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楼上楼下跑了好多趟,我也惶惶不安。

已是午饭时间了,被告果然没来,我们浪费了半天时间不说,原告又白白浪费了165元租场费。

山城迷雾蒙蒙的天,使我们看不到承包人的踪影,难道供销社主任也这么神秘莫测吗?

怎么办?千里迢迢赶来就这样回去?要是继续找还是找不到人怎么办?难道这几天我们还找的少吗?大家七嘴八舌。

姜庭长决定:下午还是上山,杀它个回马枪,成不成就看这一趟。

下午,我们又翻山越岭往欢山顶上赶去。

谢天谢地,终于看到了赵主任,他稳稳地坐在办公室里,我们心中一阵暗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大家都缓缓舒了口气。

赵主任见到我们,他慢吞吞地说:“我这几天每天开会不在社里,今天上午区供销社领导来了又走不开。”他看上去也不像遇事躲避、说谎的人,反倒有点像从前干部的形象,给人以老实的感觉,与欢山的整体环境很一致。

案件很简单,当务之急是要被告想办法拿出钱来还给原告。姜庭长很友善地讲明了来意,然后就微笑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更是兴致勃勃一丝不苟地传达着姜庭长的意思。

赵主任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既不回答,也不叫我们坐下,而是不紧不慢在他的办公桌上拿了一份材料,再慢吞吞地提给了姜庭长。我赶忙凑上一看,原来是一份已打印好的管辖权异议申请。

姜庭长定格在了原地,拿着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无疑是给了我们当头一棒。

来之前预计的可能变成了现实。那么,我们只能打道回府。按照法律规定,不管被告提出的管辖异议是否成立,武进法院必须进行再次审查并对此作出书面裁定。

蒋主任想不通,被告不花一分钱,就这么一纸管辖异议申请我们就得回去?

蒋主任再次请求赵主任先行调解,调解不成再提管辖异议也不迟。

“不行!”赵主任的语气平缓,声音很柔和,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斩钉截铁像钢刀那样刺痛着原告的心。

法律是无情的,既然没有调解的余地,我们只能回去。

蒋主任心有不甘,据理力争,继而唉声叹气。

好在这次还冻结了被告账户上的9万多元,这对原告也是一个安慰,否则两手空空回去,蒋主任还要无法接受。

山城阴沉沉的天,再度使我们的心情也跟着阴沉起来。下山的路还是那么弯弯曲曲,司机还是飞快地把我们转得晕晕乎乎。来这么多天,山城的天空,竟没露出过太阳,加上这案件,大家的心情格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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