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夜漫漫

两天下来,工作开展得很不顺利。不但没见到侯厂长的人影,相反,染缸上的封条不见了,厂里的工人还是一股敌意。虽然我们重新贴上了封条,可我们知道,即便每天去贴,结果都是一样。找到侯厂长才是关键。

另一兴平染厂的执行案件,负责人盛厂长也没找到。

振兴染厂的审理案件还未理出头绪,到今天起诉状还没有送达,更别说是诉讼保全了。

三个案件毫无进展。

在这天寒地冻的黄土地上我们来回奔跑,人累尚且不说,这刺骨的寒风就把我们折腾得够呛。尤其在黎明前最冷的时候,暖气却关了,呼呼的冷风从北墙的木窗缝隙中钻进房间,我每晚在硬邦邦的被窝里冻得直哆嗦。

我已经感冒了。

五点不到,夜幕降临,刘科长又在吆喝着开饭。我还没坐下,林庭长他们几个人就乐呵呵地开我玩笑,问为何今天一早,我丈夫就急匆匆打来电话,是不放心?还是想老婆了?要我老实交代电话内容。

这下他们可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起来。我在他们的围攻下只能说——今天是我们结婚六周年的纪念日,打个电话以示祝贺。

我的话还未说完,他们个个眉飞色舞来了兴致,有的说我们小知识分子意识太浓,有的说我们很浪漫,更有的说什么纪念日,无非是想老婆的借口。

他们能找到这样的话题来打发这里多余的时间,当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这里的夜晚是漫长的,没有电视、没有书刊,连广播喇叭也没有,这里有的是凝固的时间。虽说是县城,可我怎么就觉得仿佛是在一个闭塞的小山村。一顿晚饭用不了十几分钟就解决了,剩下的时间太漫长。

吃过晚饭,他们约我玩扑克牌,说是为我庆贺。其实他们不打牌难道还有其他事情可做吗?总不会六点不到就睡觉?

他们的盛情使我无法推辞。可他们哪里知道,每到这寂静的夜晚,面对着空荡荡黑乎乎冷清清的房间,一种孤独一种思念我无法控制,挥之不去儿子临别时在我耳旁的哭声,赶不走儿子搂着我脖子不愿放手那揪心的情景。我突然一走这么几天,他是不是每天会哭着找我呢?天这么冷,我不在他身边是否也会冻得感冒呢?

来之前不久的一天晚上,楼下的邻居老周抱着我儿哈哈哈笑着对我说:“你猜,你儿子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你呀猜十次都猜不中。”原来,那天我下乡,到天黑还未回家。老周抱着我儿在楼下等我回来,嘴里一直叨叨着:“你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妈妈不要你啰,妈妈不要你啰!”这时,我儿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改相佬连。”儿子的话一出口,把五十多岁的老周逗得合不拢嘴。这是一句地道的常州地方话,意思是:不像话!不应该!一个十几个月大的孩子,连路还走不稳,居然说出这句话来,确实让人感到意外、好笑。现在我离开他已经几天了,他是否又要说我是“改相佬连”呢?

“赶快坐下,还愣着发什么呆!”林庭长催促我在他的对面坐下。刚才偷偷想了一会儿心事,唯恐让他们知道后又要拿我寻开心,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

打百分,绝对是排遣孤寂消磨时间的好办法。虽不像人们搓麻将那样有刺激,但对我们来说,倒也是谁也不让谁,往往也是随着牌局的好坏时而激动时而平静,时间也就过得特别快。

玩兴正浓,突然“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股冷风席卷而来,随即进来了两个穿棉大衣的小伙子,进来就气势汹汹指着我们说:“这么晚了,你们男男女女在一个房间干什么?走!跟我们走一趟,去讲清楚!”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真叫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另一个小伙子又大声吼了起来:“你们在赌博,走!跟我们派出所去!在我们这个地方,怎能让你们这些人胡来?走!走!”

“你一个女的,在男人的房间里干什么?走,跟我们走!”他还是那么咄咄逼人赶我起身,另一个人拉我的衣袖。

真是半夜里杀出个程咬金!

我们这才搞明白,是来查房的。

老薛与钱科长他们立马拿起床上的衣服,从衣袋里拿出了工作证,刘科长的证件就在身上,他也把证件递给了他们。这时,大家都在忙着找证件,而我的证件在大衣口袋里,在我的房间里,不在身上。

他们见我不动又不拿证件,就又要拉我出去,要我到派出所去。

当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一种被侮辱的感觉直往上涌,我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我是法院的!”

我这么一说,他们两人的目光迅速相互对视了一下,似乎在暗示着什么,随即伸出手提高了嗓门要看我的证件,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看着他们粗鲁的行为,总觉得有点别扭。既然是来查房的,不穿制服不说,证件也不出示,闯进门就大呼小叫,还动手赶人出门。哪有这样执法的公安?这时,我冷静了许多,仍然坐着对他们说:“既然你们是来执行公务的,我们也算是同行,证件呢?”说完,我也没好气地绷着脸反而向他们伸出了手。

这一下轮到他们慌了起来,说他们是派出所下面的联防队,查房是他们联防队的事情。

“那也可以,证件呢?”这时我也提高了声音,不依不饶。

他们佯装在身上上下摸索。过了几秒钟后才结结巴巴地说:“今天我们没带!”一副窘迫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神气。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还来查什么房?回去拿了证件再来查!我们等着!”我毫不客气。

“对!拿了证件再来查!”大家都七嘴八舌附和着。

我们正说得起劲,他俩把刘科长等人的证件往床上一扔就一溜烟跑了。看着他们灰溜溜的样子,我们都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过笑归笑,大家都觉得刚才这事还真有点邪乎。林庭长叫我回房间把证件先拿好,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省了到时再费口舌。

我们又开始打牌。不过打牌的心境已被破坏,大家想着刚才莫名其妙的查房,猜想着这查房背后看不见摸不着但似乎又能感觉到的潜在危险。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动静,时间已是九点多了。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见人影。

已是深夜十点了,我不能再等,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说什么也得给丈夫写封信。

在这六年里,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虽然谈不上艰辛但也确实不易。我们在前后相隔一年的时间里,分别通过了招干考试,成为了政法队伍的成员。为此,我们放弃了原单位即将分配给我们的婚房,过了两年新婚无房分别住集体宿舍的*织女生活。后来在丈夫单位司法局领导的关心和帮助下,终于分给了我们九平方米的单身宿舍,我们这才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窝。拿到房子钥匙的那天,我们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房间还没有来得及布置,一位远房亲戚来访,当他看到小得可怜的九平方米的宿舍时,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一张床就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窗户上贴得是旧报纸,两张方凳暂且把它当成了桌子,方凳周围是我们的几捆书,算是“凳子”。

他是我们结婚两年来唯一能在自己家里招待的客人。我兴高采烈地用煤油炉烧了两个菜一碟花生米,这特殊的桌子上再也放不下其它了。我们这位客人,眼睛里浸满了泪水,哽咽着说:“我没想到,你们两个知识分子的生活会是这样,我们农村的生活比你们强多了。”

他哪里知道,有了这九平方米的房子,起码我们就不要再住集体宿舍,不要再过*织女的生活,起码我们就有了一个家……

夜已经很深了,我毫无睡意,想着毫无进展的案件,想着刚才的查房,想着六年来的点点滴滴,想着我可爱的儿子,想着丈夫一个人在家既当爹又当妈手忙脚乱的样子,想象着儿子找不到妈妈凄楚可怜的哭声……

窗外刮起了大风,仿佛老天知道我的心思,有意将我的思绪随风飘送到他的身边、飘送到我那可爱的宝贝儿子身边!他们是否也没睡呢?儿子是否正在说我“改相佬连”呢?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清流飞花——女法官办案纪实 正序 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