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师不利

第二天早晨,朔风刺骨,太阳挂在天上,感觉不到暖意。我们租了两辆三轮机动车,前往桃县北化振兴染厂送达起诉材料并进行诉讼保全。

我们坐在四面透风的三轮车上,向着原野深处驶去。虽然穿了棉大衣,戴了从未戴过的棉帽子,可在起码零下八、九度的情况下,没多久,我就冻得浑身冰凉,鼻子也冻得红红的,冷风吸进鼻子里酸酸的直冲脑门,冻的头也疼,人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林庭长和赵法警,他们也和我一样尽量把头缩在衣领里。我们这副模样,若不是棉帽上鲜红的国徽与肩膀上扛着的天平,否则还真有点像电影里地道的北方人上街赶集的样子。大家相互看看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经过几十分钟寒风的吹拂与颠簸,桃县北化振兴染厂到了。下车时,我脚已冻得麻木,好半天才迈得开步。

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厂门上静静地挂着一把大铁锁,厂里枯枝败叶杂乱无章一片荒凉。厂里空无一人,当地群众说,厂已停产半年之久,机器设备早已不知去向。

在外办案,法官最头痛的就是碰上这种局面。

今天到被告厂送达应诉材料和诉讼保全的任务将无法完成,被告的现状,我们想在短短的几天中将案件审结并将被告欠原告的5.85万元货款执行回去,希望渺茫。怎么办?我看着身旁的林庭长,他青隐隐的脸绷得紧紧的。

“现在去钱家庄鑫发染厂。”林庭长果断地说。

钱家庄鑫发染厂,就是不让原告进厂门、林庭长上次来一分钱也没执行到的被告单位。按照调解协议的约定,被告在今年五月底以前就应该将54752元货款付清。可鑫发染厂至今不但分文未付,反而态度极其恶劣。原告生产的庞大染缸给被告用了已有三年多,前两年被告厂效益不错,否则,一个吃国家皇粮的商业局干部,怎肯下海与他人合伙经商呢?不过,才合伙一年多,当初的五个合伙人就纷纷退了股,现在就剩他光杆司令了,资金自然紧张,导致原告的染缸货款无法按期支付。听说,他还向银行贷款了上百万元。

我们又是一路哆嗦、一路颠簸来到了鑫发染厂。该厂在一片民居东边的空地上,大约有七八亩地的范围,坐北朝南,两扇大铁门敞开着,靠东边门卫的大铁门上还有一扇小铁门紧闭着。西边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一看就是办公室,东边是一排略高于办公室的厂房,北边也是几间厂房,整个厂看上去像是一个四合院,中间是空地。

我们径直朝矮平房走去。办公室里烟雾腾腾,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在火炉旁打牌,在他们旁边还围着几个看打牌的年轻人。见到我们先是一怔,当我们出示证件说明来意时,其中一位小伙子说:“厂长不在。”说完照样打牌,一副司空见惯满不在乎的样子。

态度果然傲慢!

我们来到了北边的印染车间,一眼就看到了原告供给被告的两台四方的庞大染缸和一台膨体箱,其中一台染缸是空的,另一台染缸里还有毛线,有几个工人正在整理毛线,该厂处于半停产状态。

我们又来到了前面的办公室,将传票及执行通知交给他们,请他们在送达回证上签字并转告侯厂长,明天上午我们在桃县招待所等他,协商执行事宜。

突然,一位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呼地站起身拿起传票看也没看就往地上一扔,强硬地说: “谁给你签字!”

他如此无礼的举动把我们惹火了,林庭长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

刹那间,打牌的与看牌的人都站了起来,七八个人将林庭长团团围住。小伙子凶神恶煞地用手指着林庭长的鼻子吼道:“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里谁是厂长?告诉你,就是侯厂长在,也不会给你签字!”

赵法警一步挡在了林庭长前面,把那小伙子的手挡了回去。另一只手下意识在腰间摸了一下手抢。“叫你们签字有什么不对的?这样不讲道理,你们不签字也照样生效。”赵法警也提高了嗓门。

全乱了,他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气势汹汹。小伙子居然拍起了桌子,摆出了打架的阵势,迫于我们这身制服,才未敢动手。

这阵势怕对我们不利,我急忙将林庭长拉了出来,提醒他立刻查封染缸。因为,按照来之前的方案,叫侯厂长去商量怎样还款估计不大可能。如此嚣张的气焰,不拿出点法律的威严,他们将更加有恃无恐。怪不得,原告厂的薛供销几次来要款,厂门都未能进。

“好!马上查封。”林庭长严肃中略带气愤。

我们当即又来到北面的车间,对一台染缸和一台膨体箱进行了查封。封条贴好,我们又回到了前面的办公室,将查封清单一式两份填好,在查封笔录上注明了查封的财产未经武进县人民法院同意不得使用、变卖、抵押、转移及租赁,违者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厂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个个横眉冷眼蠢蠢欲动,说他们都没有饭吃了,还要来砸他们的饭碗,有的干脆破口大骂,那辱骂声不堪入耳。要不是我们这身制服,也许他们紧握的拳头早就忍不住了。他们如此冲动,已经无法与之沟通。我按照林庭长的意见,将《民事裁定书》、查封清单、执行通知书、传票等一一留置在了办公室。

我们在一片吵闹声、轰骂声中走出了厂门。

离开染厂,坐在三轮车上,个个脸上流露着气愤的表情。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在这里竟是如此不明事理,目无法律。

这两年中,桃县大规模上印染企业,导致被告的企业效益大不如从前。但效益不好不是不还款的理由。被告厂的工人没饭吃,固然值得同情,殊不知原告收不回这些货款,厂里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的工人也同样拿不到工资回家过年。作为法官,同情代替不了法律,法律是维护的合法权益,是维护合法的经济秩序。为了这笔货款,原告前后不知来了多少趟,在无奈之下才起诉到法院,到法院调解也这么长时间了,法院这次再执行不到,那么,原告在河北桃县供给其他厂家的几十万元的货款也就很难收回了。侯厂长在这里是知名人士,据说他上上下下的关系网很大,大家都瞧着呢!

回到招待所,室内暖洋洋的,空气虽有点浑浊,但使我们在外冻了一天有点发僵的身子,一下子感觉到暖和了许多。不过,我那冻得红红的鼻子已不听使唤地掉起了清水鼻涕。

晚饭是我们坐在床沿上,围着这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旧桌子吃的。尽管桌上的大白菜、土豆丝已不再是辣的,也没有了大葱,带来的大米也变成了香喷喷的米饭。可是我们的胃口还是不好,各自都在想着今天的出师不利,想着这样的案件怎样才能执行下去。

科长刘阿星看到我们一个个心情沉重,就说:“你们是不是嫌老薛烧得不好吃?他可是从买炉子、锅子、到买菜烧饭忙了半天了,来!”他边说边把大白菜里的一块白乎乎的猪肉夹到了林庭长的碗里。

我看到他又夹了一块肥肉朝我看时,我急了,赶忙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那你吃呀,不吃怎行呢?看你瘦的,起码要吃得满担回去才行。这里的肉可比我们那儿要便宜,快多吃点。”他不由我分说就把肥肉塞到了我的碗里。刘科长的举动,一下子把大家的情绪提了起来。

他说,这里素菜就只有大白菜、土豆、大葱等,但这里的猪肉、牛肉、羊肉非常好而且便宜,起码要比我们那便宜一毛多一斤,而且,猪肉与牛肉是一样的价格。他又讲,塑料的洗脸盆已经买回来了,叫我们完全可以放心使用,大可不必担心有人洗脚和小便。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尽管这里条件差,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能用煤油炉烧出六个人的米饭,能做出猪肉煮大白菜已是很不容易了,就凭他们这份心,我们觉得虽不好吃也觉香甜,就是苦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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