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细雨过后,转眼春天就悄然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新味道。边亮出狱的日期到了。
随着日期的临近,方林妹越发焦躁不安,昨天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她要赶镇上的首班车去接儿子回家。
一路顺利,她倒了几次车就来到了容方镇。
方林妹很快乘上了一辆摩托车。她躲在摩托车师傅的身后,继续向群山深处驶去。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飘散着淡淡的烟霭,嫩黄的迎春花点缀在枯枝丛中,偶尔有几株红梅交织其中。随着摩托车的快速前行,这些树木花草不停地往后移动。使她更加头晕目眩,紧紧抓住师傅的衣服不敢睁开眼睛。
摩托车在山道上飞驰,方林妹头上紫红色的围巾,俨然像一朵会飞的鲜花,给整座山增添了春的活力。
高墙电网环绕下的少管所依然静静地耸立在那里,永远神秘肃穆且高深莫测。
摩托车在距离少管所百米处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此地车辆不能停留,方林妹下车,人还未站稳,摩托车就“轰”的一声掉头走了。
她跌跌撞撞向少管所的大门走去。
边亮已经在等她了,只穿一件白衬衣,寒冷使他卷曲着身躯双手抱在胸口,嘴唇青紫。
方林妹见到儿子的一刹那惊呼道:“你的棉袄呢?”
边亮满不在乎地说:“扔了。”
“扔了?这么冷的天,又扔了?”这是春节前才买的新棉袄,还是羽绒的,一千多元,当初她是咬了牙狠狠心才买的。总想着:亮亮在里面已经够苦,不能再冻着孩子。而他,才穿了一个多月就又扔了?方林妹有点难以置信,困惑地看着儿子,额头上几道皱纹挤在了一起,花白的头发仿佛也竖了起来,似乎在责问到底是为什么?
“晦气!”边亮脱口而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方林妹无语,反倒自己呆在了那里。可心在疼,这种疼,不仅仅是那件昂贵的新棉袄。
边亮眼睛低垂,不再吭声。
回过神来的方林妹微微摇头,看看自己身上咖啡色碎花旧棉袄,太土太难看,再看看亮亮冻得瑟瑟发抖,就将脖子上紫红色的围巾拿了下来,披在了儿子瘦小冰冷的身上。
母子俩向山外方向走去,方林妹依然晕晕乎乎,难以抵挡晕车的难受。她走在前面,边亮缩着脖子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这么冷的天,亮亮穿着薄薄的白衬衣,方林妹一看就浑身颤抖,想说他几句,话到嘴边咽了下去,稍许才有气无力道:“你还剩多少钱?”
“2000多元。”边亮低声回答。
方林妹回身看了他一眼:“这些都是亲戚朋友的一番心意,你拿好了,不要乱花,回去后好好找一个工作,不要怕吃苦。”她告诉儿子,曹妈为了来看他,搞错了探监日期,这么远的路扑了空。
这些事情,她早就说过,现在又叨叨,边亮心里厌烦,低头跟在后面沉默不语。
“现在挣钱不容易,这些都是他们的辛苦钱,回去后记得谢谢他们,听见没有?”也许是方林妹一个人在家憋的时间太久了,似乎有好多话要对儿子讲。
又来了,讲来讲去总是那么几句话,边亮心里最烦她这样的啰嗦,该讲的不讲,不该讲的瞎讲。他忍了十几分钟,终于忍不住问道:“现在我们住哪里?”这个问题已经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赵叔家,上次就与你讲了。他人很好,知根知底。”方林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还是你厂里的赵强?”
“是的。”
边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头一歪脸色越发难看。
赵强是小钢厂的保安,几年前,他的妻子与一个有钱的老头跑了,前不久他们才离婚,儿子与前妻住在江州市区。赵强与80多岁的父亲相依为命,住在赵家村自己的家里。
“是暂时住他家过渡。”方林妹解释道。
“我不去。”边亮很干脆。
方林妹边走边说:“就过渡一下。我找了好几家,还是赵叔家的条件好,还便宜,离我的钢厂也近。反正是暂时的,等我们的新房子好了,我们就回去。”方林妹全然不顾晕车的难受无力,耐心地开导着儿子。
边亮双眼下垂心里嘀咕: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什么房租便宜,分明就是找野男人。爸爸去世以来,赵强有事没事总往家里跑,看他色眯眯的样子不怀好意,现在听妈这样说,觉得既好笑又恶心。
方林妹继续在前面叨叨着,边亮眉头紧锁放慢了脚步,等拉开一段距离后趁机躲进了树林。
“到家后,对赵叔要有礼貌。”她在嘱咐着亮亮。没有听到回答又说:“亮亮听见没有?”
依然没有听到儿子的回答。
方林妹回头,不禁“啊”了一声愣在了那里。亮亮呢?怎么不见了?她惊讶,她不知所措。难道滚落山崖了?
她四处张望,整个山道上空无一人。她着急地大声喊道:“亮亮……”。
“亮亮……亮亮……你在哪儿?你快出来!亮亮……亮亮……”她越喊越急,仿佛头脑突然清醒不再昏沉,使劲喊道:“亮亮……亮亮……亮亮……”
方林妹猛然感觉到了什么,又气又急,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喃喃自语:“亮亮……你怎么啦……怎么啦?”然后仰头大声呼喊:“亮亮……亮亮……”
一个趔趄,方林妹瞬间失去平衡猛地滚落山崖,手里的黑色挎包抛在了旁边的树枝上摇摇晃晃。
“啊……”一声惊恐的喊声划破长空,在寂静的山野里回荡,她吓懵了,清醒后发现自己抓住了一根小树枝趴在了山坡上。她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方林妹的尖叫声惊恐刺耳,边亮冲出了树林:“妈……妈……”
悬挂在山坡上的方林妹听到了儿子的声音,内心一阵激动,眼泪突眶而出,奋力往上爬,嘴里不停地哭喊着:“亮亮……亮亮……”
边亮跑来迅速趴下,瘦弱的胳膊努力伸向母亲:“把手给我!”够不着,亮亮一手抓住树干,将自己的身体向前倾,手在不停地晃动,想抓住妈妈的手。
还是够不着,方林妹用力拉住树枝慢慢向上爬。突然,小树枝的泥土在松动滚落,边亮急得大声喊道:“别动!别动!危险。”
方林妹吓得扒在了原地不敢动弹,看着石头泥块从身边掉入山谷。
边亮的手用力往前伸,几次努力,两只手始终还差那么一点。边亮向四处张望求救,没人,怎么办?他再次一手抓住树干使整个身体往下倾,另一只手尽量往前伸,披在身上的紫红色围巾散落下来,差点掉下山坡。边亮一个激灵,迅速起身将围巾系在了树干上,另一头抛给了妈妈。
方林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双手拉住围巾,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地攀爬着,终于,两只冰冷的手拉在了一起,一股暖流涌向了她的全身。
方林妹终于上来了,眼泪再次流了出来,流在了她灰头土脸煞白的脸上。她衣衫凌乱,大口喘气,筋疲力尽地瘫坐在了山道上,红肿的手心渗出了点点血丝。
边亮欲扶妈起来,她微微摇头。
边亮故意避开妈妈狼狈的样子,水牛般突出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山坳发愣,满眼的忧郁无奈。
休息了片刻,方林妹颤巍巍地起来了,人像散了架似的浑身无力,心在咚咚直跳,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跟在亮亮的后面一步步向山外走去。
经过了刚才的惊吓,本来晕车无力的方林妹,此刻,浑身颤抖,每跨一步重如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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