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

昨天夜里，天降大雪，整个小河村白皑皑一片。

时值四月，江南早已草长莺飞，可在这北国大地，四月飘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场雪下得不小，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一夜，早上起来，都快没到小腿了。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这个时候下雪，通常都是一年好光景的预兆。

早上七点，刘三顺家门外。

郝卫星今天天不亮就起了，他本想趁着下雪，很多人会晚起，自己早点去江边起鱼。

结果他从五点忙到六点，又从六点忙到七点，左等刘三顺也不来，右等刘三顺也不来。

眼下这江里的鱼并不多，经过几天的开江期，差不多已经快要没什么鱼获了。

如果这时候偷懒，开江鱼可就没了。

郝卫星独自忙活了半天，就弄了几十斤的鱼，他气呼呼地来到了刘三顺家，决定收拾收拾这小子。

昨天看在他受伤的份上，让他休息了半天，结果把自己的摩托车偷走了，害的他骂了一下午的街，今天居然还敢偷懒！

他来到刘三顺家门外，砰砰砰的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声。

“刘三顺，刘三顺，你给我出来，大早上的你装什么死，太阳都晒腚了，再不起来，我大耳刮子……”

郝卫星喊了半天，刘三顺没喊出来，倒是把刘三顺家西院的柱子婶喊了出来。

这小媳妇推开门，没好气地说：“喊什么喊，你家外甥走了。”

郝卫星一愣：“走了？去哪了？我怎么没看见他。”

柱子婶说：“我怎么知道去哪了，走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了，背着行李走的，我估计，可能是进城打工了吧。”

“什么，进城打工？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郝卫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转过头，看向通往村子外面的那条路。

此时才刚刚七点出头，清晨的阳光洒落在路上，有些朦朦胧胧的梦幻。

远处，早就没了刘三顺的影子。

郝卫星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多少有些自责：我是不是对这孩子太严厉了些？

不过，他既然走了，那也就算了。

小河村没了他，倒是也能清净许多。

只是他这一走，也没留下什么消息，郝卫星望着远方，心里不免又开始惦念起来。

两年前，刘三顺母亲去世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郝卫星一定照顾好这个孩子，哪怕他再不争气。

唉，我那苦命的老姐姐，咋就生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

此时，刘三顺早已背上行囊，踏上了前往省城的路。

从小河村到公路边，要走上几公里的路，每天早上七点半，会有一趟客车，通往镇子上。

然后再从镇里坐车，到市里转火车，才能去省城。

刘三顺已经打算好了，既然鱼皮画这条路破灭了，那就去省城做直播，听说那边有很多相关的经纪公司，自己虽然也没什么才艺，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还有之前的粉丝基础，混口饭吃一定不成问题。

他一路走，一边举着自拍杆，和直播间里的网友们互动，大谈自己的理想。

直播间里不乏一些泼冷水的，说风凉话的。

“看看，我就说鱼皮画什么的都不靠谱吧，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什么文化产业，最后还不是走上老铁666这条路？”

“那不是很正常嘛？毕竟，现在东北那边重工业烧烤，轻工业直播啊。”

“直播怎么了？直播怎么了？要不是直播，你上哪看那么多小姐姐去？”

“就是，咱们这就是赶上好时候了，我虽然没有女朋友，但是我关注里好几百个美女，我想翻谁的牌子就翻谁的牌子，她们从来不惹我生气，不要我的车，不要我的房，也不要我的钱，一天到晚变着法的哄我开心，多好。”

“你可拉倒吧，她们是不要你的车，不要你的房，也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

“扎心了老铁……”

看着直播间里的几百人一起聊天打屁，刘三顺暗叹口气 ，心说他们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这年头，直播虽然开阔了人的眼界，让人们见识到了很多平常看不到的东西，甚至在一个短视频平台，就可以足不出户，周游世界。

但回到现实的时候，还是要立刻被打回原形。

该没钱的还是没钱，没媳妇的还是没媳妇。

“兄弟们，你们说的都对，我觉得，人，毕竟是要脚踏实地。不能整天做那些虚无缥缈的发财梦……所以，我决定这次去省城，我一定要好好直播，早点出名，等我火了，有钱了，我再去找付小青学鱼皮画，我就不信，我要是开着宝马去她们家，她爸还能用大铁锹拍我！”

刘三顺的话，再次引来了一片嘘声。

“你可拉倒吧，你都开得起宝马了，你还学什么鱼皮画呀？”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怎么样怎么样，我早就说了吧，主播根本不是想学什么鱼皮画，他就是馋人家身子！”

说话间，刘三顺已经快走到了公路边，今天因为下雪，道路有些难走，虽然因为四月天，雪根本积不住，但这么大的雪要完全化开，起码也要两三天时间。

前面是一条小河，河上一座石桥，过了桥之后，再走不远就到公路边了。

此时河面上还有着一块块的碎冰，被雪覆盖着，远远望去，如一条条银鱼，铺在河水中。

更远处，乌苏里江如一条银白色的缎带，映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嶙峋的光。

正是北国风光，无限美好。

刘三顺却是无心欣赏，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跟直播间里的网友们聊着天，慢腾腾地上了石桥，来到了公路边的客车站。

此时，已经是七点二十分，距离客车到来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了。

刘三顺回过头，望向了白雪覆盖中的小河村。

一片落满积雪的白杨树掩映中，小河村若隐若现。

呆呆地望了一会，刘三顺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公路一侧。

今天雪大，也不知道，客车还会不会准时到达。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脆生生，甜丝丝，如同百灵鸟那么好听。

“刘三顺，你先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