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顺,你给我出来!”
一声咆哮忽然从大门外传来,刘三顺条件反射一般从床上跳起,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支架收好,藏了起来。
随后,一个人影裹挟着寒风,扑进了屋子里。
“二舅,你来啦。”
刘三顺抬头,冲着来人嘿嘿一笑。
这是一个四十几岁的汉子,穿着件老皮袄,嘴里喷着白气,一双眼睛瞪的滴溜圆,盯着刘三顺,手指头都快杵到刘三顺鼻子上了。
“大白天的不出去干活,是不是又躲在家里直播,你还能不能干点正经事了?把衣服穿上,跟我起鱼去!”
这正是刘三顺的亲娘舅,郝卫星。
刘三顺从小没了爹,去年又没了娘,就这么一个舅舅。但因为刘三顺不争气,经常是恨铁不成钢,对刘三顺吹胡子瞪眼。在小河村,也只有郝卫星能镇得住刘三顺。
“好嘞好嘞,我这不是肚子疼么,要不一早我就去了……”
刘三顺嬉皮笑脸的套上衣服,动作麻利地跟郝卫星出了门,前往村外的大河。
那条河是乌苏里江的一条支流,当地通常习惯称呼为“江汊子”,因为每到夏天的时候,河两岸蛤蟆太多,闹吵不止,远近闻名,因此被当地人起了个名字,就叫做:蛤蟆河。
乌苏里江是中俄两国的界江,流域内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森林草原沼泽广布,水域丰盈,两岸山岳连绵,林木繁密,土地肥沃,风光美丽。
过去,这里曾有“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说法,更有多种珍贵野生动物,老虎、熊、野猪、狍子、貉、貂、猞猁,麋鹿……
每当春天,成千上万只飞鸟黑压压的铺满了江面。
丹顶鹤、白鹮、海东青、金雕,还有飞龙、天鹅、鹭鹚,黑琴鸡,红嘴鸥……
不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仅仅这浩瀚广袤的大江里,就有着“三花五罗十八子”,各种鱼类资源极其丰富,传说中的大马哈鱼更是乌苏里江的象征。
小河村的村民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乌苏里江于他们而言,便如同母亲河一般。
现在天气渐渐转暖,冰层融化,江中冬眠了一季的鱼儿们慢慢复苏,等待了一季的赫哲族渔民,也终于盼来了打渔的好时节。
刘三顺跟着舅舅郝卫星,来到了蛤蟆河。
站在岸边放眼望去,河中早已有十几艘柴油船在忙碌了,河面上起网的号子声连成一片,数不清的各种大鱼在网中蹦跳,岸边也有很多人正在收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真是好一派热闹景象。
看到刘三顺来了,几个小年轻远远喊了起来。
“三顺,你这是要直播打渔啊?”
“三顺,快来看看,我这刚打上来一条狗鱼,少说有三十斤呐!”
“你这是看不起三顺啊,人家现在可是网络红人,谁稀罕你这破鱼,人家要直播,少说也得是上百斤的野生鳇鱼。”
“说得倒是容易,现在野生鳇鱼都跟大熊猫似的,好几年都没见到了,你抓一条我看看?”
“别闹了……哎我说三顺,现在你都有不少粉丝了吧?昨天晚上我去你直播间看了,有二十多人呐,对了,我还给你打赏了五毛钱呢……”
一群人不断的哄笑着,言语着带着暗暗的嘲讽,尤其打赏五毛钱那个,应该是刘三顺最近两天收到的唯一一次打赏……
刘三顺看了那人一眼,是村东头的马小新,长得人高马大,仗着一身肥膘,在村里的年轻人里面也是一个小霸王。
一直以来,这俩人就互相看不顺眼。
而马小新主动挑衅的原因,却是因为不远处的河岸边,付小青也正在那里忙碌着。
这几天刘三顺偷拍付小青的事,大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一直爱慕付小青的马小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借此机会,整一整刘三顺。
刘三顺自然心知肚明,面对哄笑他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微笑着大声应道:“是吗?我都没注意,一般这种抠搜搜的我都懒得看,下次再打赏,麻烦一百块钱起价。”
马小新也来了劲,回道:“一百块钱倒是小意思,但你那直播间也没啥看的啊,我凭啥给你一百块钱?”
“没啥看的你还去,你有病啊?”
“我……我就好奇,结果进去一看真没劲,才二十几个人,等你啥时候有个几千上万的粉丝,我就给你一百块钱。”
“才一百块钱?你这不是瞧不起我,你这不是瞧不起你自己啊,一百块钱我都不好意思往出说,寒碜。”
“我……就你这样的,你要是能粉丝破万,我去给你刷个大火箭!”
一个大火箭就是一千块钱,马小新故意很大声地说完之后,自觉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付小青。
听到他们起哄争执,付小青也往这边看了一眼,但并没什么反应,就又低头去干活了。
刘三顺微微一笑:“好啊,那咱俩干脆打个赌,我直播间粉丝破千,你打赏一千块钱,破万就打赏一万,以此类推,咋样,敢不敢?”
“那你要是达不到呢?”
“达不到我给你,一个月为限。”
“输了的不光赔钱,还要当着大伙的面服软,叫大哥。另外,一个月太长,我就给你三天时间。”
“好,三天就三天,谁赢谁是大哥!”刘三顺自信满满,毫不犹豫地应了。
马小新向来说不过刘三顺,每次斗嘴都处于下风,所以他一直憋着劲,想要让刘三顺给他服软。
见到刘三顺满口答应,他沾沾自喜地想,这回刘三顺肯定是要输了。这家伙异想天开想要直播带货,但是就他这德行,别说粉丝量破千破万,他破百都得费点劲。
郝卫星直接给了刘三顺一个大脖溜子,瞪眼骂道:“一天就知道扯犊子,还跟人打赌,输了你有钱赔啊?赶紧给我干活去。”
刘三顺缩了缩脖子,冲舅舅呲牙一笑,又偷偷瞥了一眼付小青。
但付小青好像压根没在意这边的事情,全程只顾忙自己的。
刘三顺拽过缆绳,郝卫星发动渔船,柴油机的马达轰鸣声中,渔船驶向河面。
其实,刚才和马小新的赌约,刘三顺赢定了。
因为马小新并不知道,在直播这个行业中,存在着“刷粉”和“买粉”的情况。
要想让自己直播间粉丝量破万,花点钱就可以了。
不过说心里话,刘三顺根本没在意这点事,他跟着舅舅一边起网,看着那些在船舱里乱蹦的鱼儿,心思却早就飘走了。
花钱买的粉丝固然能让马小新栽个跟头,可对于刘三顺的“事业”来说,这些“假粉丝”没有丝毫意义。
一条独木小船,忽然从旁边悠悠划过。
船上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黑壮汉子,划着船来到一处河面,不紧不慢地开始起网。
他所在的河面并不宽阔,但刘三顺眼睁睁看着,他起的每一张钩网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大鱼。
再看看自己这条船,鱼虽然也不少,但跟人家没法比。
“老黑叔果然是高手啊,这鱼窝子找的,不服不行。”
刘三顺满口称赞,啧啧有声。
郝卫星瞥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要是早点听我的,初中毕业那年好好跟着你老黑叔学打渔,你早就发财了。”
一提这件事,郝卫星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黑壮汉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赫哲人,村里人都叫他老黑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打渔好手。
但他这人脾气怪,也比较犟。现如今村里人早都换上了柴油船,他却还用木浆划着一条桦木小船,独自在河上打渔。
据说老黑布有两个绝活,一是找鱼窝子,不管什么季节,哪怕是寒冬腊月,他一眼就能看出哪里的冰层下面有鱼,一找一个准。
二是叉鱼的绝活,哪怕十几米远的距离,只要他看准了,鱼叉飞出去就是百发百中。
刘三顺撇了撇嘴:“拉倒吧,他一直就看我不顺眼。再说,他自己都还没发财呢,咋我跟着他就能发财?”
郝卫星看着不远处的老黑布,叹了口气:“他就是太固执,非得守着他的木船和木屋,而且他也不想发财,对于他来说,衣食不愁,日子就很幸福了。但现在肯这样想的人,几乎没有了。”
刘三顺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接话。
他心里虽然也佩服老黑布,但并不认同。
他总觉得,现如今的渔民,也得要跟上时代的形势,也得有点理想,有点追求。
下午刘三顺和舅舅收工回家,匆匆洗了洗身上,就迫不及待地进入了直播间。
说实话,要不是舅舅一直反对,他刚才真的想直播打渔的场景。
他经常对舅舅说,能把渔民的这种收获的快乐和喜悦,分享给网络上不相识的人们,这本来就是一件好事呀。
刚刚打开直播间,一条公告就忽然弹了出来。
“即日起,本平台将对违规刷粉的行为进行为期三天的严查,如有相关账号存在违规情况,将面临最高永久封号的处理。”
刘三顺顿时傻了眼。
严查刷粉,为期三天……
他瞬间想起了今天上午和马小新的赌约。
卧槽,这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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