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卫星骂骂咧咧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刘三顺一看郝卫星,噗嗤就乐了。
他应该是刚从乌日贡节的现场回来,身上还穿着一件蓝色的斜襟长袍,脚上穿着长靴,这是赫哲族的节日服饰,但平常一般不会穿,只有到了盛大节日的时候,才会穿上。
但郝卫星一路赶回来,应该是比较着急,他这衣服都是歪歪斜斜的,扣子也系错了,裤子也松了,一副丢盔弃甲的样子。
见这两个臭小子一副没好笑的样子,郝卫星一瞪眼,骂道:“就你们这样的还搞什么直播,当网红,一点机会都不会抓,现在是乌日贡节,四年才举办一次,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你不来个现场直播,合适么?我在那边等的太阳都快落山了,结果你俩可倒好,在家里扯淡。”
刘三顺呵呵一笑,说:“二舅,我可不是扯淡,我这也是刚过来,帮我舅妈做剎生鱼来着,再说那剎生鱼,那么大一盆,她一个人也拿不动呀,我们两个这是一番孝心,你可别错怪我们啊。”
郝大力也说:“就是就是,我也是在家等我哥和我妈来着,要不我早就去了……对了爸,现在人多吗?”
郝卫星说:“怎么不多,全村大部分的人都到了,而且今年不同往年,上次乌日贡节,你们都还小,现在村里像你们这么大的,很多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年轻人本来就少,你们再不去,就更没热闹了。对了,我让你换的衣服,你咋还没换?磨磨蹭蹭的,还有你,三顺,你咋穿这么一身就出来了?”
郝卫星指着他们两个,急的不行,主动跑到屋子里,拿出一套衣服,给郝大力换上了。
这衣服一般都是压箱底的那种,不到节日不拿出来,郝大力有点不情愿,慢吞吞的,一边穿一边说:“一到过节就穿这个衣服,又笨又沉,热死了,而且还不好看。”
郝卫星骂道:“全村人都穿,就你特殊?懂不懂什么是民族传承,你以为这衣服我乐意穿啊,一年就穿几次,你还不乐意,干脆你以后出去别说你是赫哲族的种。”
刘三顺乐了,说:“二舅,看你这话说的,我大力兄弟要不是你的种,那你这不是在骂自己么……”
说着,刘三顺做了个“王八”爬行的手势动作,气的郝卫星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脱下靴子就砸了过去。
“小兔崽子,跟我耍贫嘴的时候一个顶俩,你也赶紧给我回家换衣服去。”
“换换换,我这就回去,二舅,你老人家消消气,今天过节,你别乐极生悲,回头全村还得上你家吃席去……”
“滚犊子!”
刘三顺本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主儿,尤其跟郝卫星犯贫,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他二舅这人其实骨子里也是个直肠子,有点乡下人的小心眼,爱算计,但人不坏,尤其对刘三顺虽然非打即骂的,但刘三顺知道,就自己这个揍性,如果二舅不厉害一点,也确实镇不住自己。
他这些年之所以一直对自己如此严厉,完全是自己为了好。
要是换了一个人,才不会管他刘三顺的死活呢。
刘三顺出了郝大力的家门,往自己家走去。
其实他今天出来的不是,并不是忘了穿自己那套衣服,而是不想穿。
因为,他害怕。
他记得很清楚,那套衣服是四年前,母亲亲手给他缝制的,当时还特意做的大了一些,母亲说,三顺还在长身体,做的稍微大一点,等他长大了也能穿。
那件衣服,又舒服又暖和,上面的刺绣也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的。
但自从母亲去世后,刘三顺就再没有穿过,而且把那件衣服单独收在了一个包袱里,严严实实的,免得自己看见想起母亲,心里难过。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其实就是想找那件衣服出来,但看见那个包袱的时候,心里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只找出另一件新一些的衣服,但上面全是樟脑丸的味道,又压的全是褶皱,根本没法穿了。
所以他就想着,反正也是去凑热闹,不穿就不穿吧,这些年传统的习俗越来越少,何况这乌日贡节也不是什么古老的节日。
事实上,这个乌日贡节是1985年才有的,乌日贡是赫哲语,意思是“喜庆吉日”,开始是每两年举办一次,后来才改为四年一次的。
小河村人不多,这乌日贡节也没有镇子里的热闹,更没有那些大的赫哲族聚居区的花样繁多,主要就是村里人凑在一起,大家图个喜庆乐呵。
所以,除了有表演的人之外,其他人并不一定需要穿这个衣服。
但现在郝卫星非让他穿,刘三顺也明白,二舅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网络直播的时候给网友们展示一下这个乌日贡节,也给自己拉拉人气,涨涨粉丝。
既然这样,那就穿吧。
刘三顺回到了家里,重新打开柜子,又翻了半天,从底层找出一个包袱,层层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件红色的衣服,袖口和胸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衣服裤子还有鞋子,全套都跟新的一样。
刘三顺怔怔地望着这套衣服,伸手缓缓在上面抚摸了一阵,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刹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亲手给自己缝制这套衣服的场景。
如今衣服还在,母亲却已经撒手西去,扔下了他孤零零一个人。
不知不觉,刘三顺的眼角湿润了,眼泪滴落在了衣襟上面。
那眼泪滴在衣服上面,一滴、两滴、三滴,犹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却慢慢融化开,一点点的渗入了衣服的深处。
刘三顺拿起了衣服,轻轻抖落了几下,展开,这衣服的料子很软,尽管已经在柜子里压了很久,打开的时候居然没有多少褶皱,只轻轻抻拽了几下,就舒展开了。
刘三顺换上了衣服鞋子,对着镜子一一扣好了纽扣,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起来。
“妈,你看,四年过去了,您的这件衣服,我穿着已经刚刚好了,一点都不大,很合身。只是有一颗扣子松了,等晚上回来,您帮我缝一下吧。”
泪眼朦胧中,刘三顺仿佛看到了母亲还坐在身后的炕头上,正慈祥地对着自己微笑。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