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年

夜深了,房间内传出凯杰微微的鼾声,他很少打鼾,今天应该是太累了吧,他说过带孩子比上班更累。

餐桌上横躺着凯杰折回的一支樱花,花儿已被女儿擼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傍晚时分,凯杰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将樱花递给我,笑说:“第一次给你送花,别嫌弃。”

回想凯杰那憨憨的笑意,我抿嘴笑起来。假如他送我一捧鲜花,我大概惊讶之余又会追问他价钱吧,问完之后又会嗔怪:这么贵,可以给女儿买两包尿不湿。

有时候,婚姻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希望浪漫,又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变得精打细算和絮絮叨叨。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与凯杰谈一场微风细雨般的恋爱。我们可以手牵手,看一场电影。或者,在某一个特别的日子里,意外而又惊喜地接过他送来的鲜花。又或者,我们要在海边或是林间散步,像电视剧中的男女主角那样深情的拥抱。至少,应该说些情人之间该说的话吧。每每想到,他醉成了烂泥,只顾没完没了说醉话的情景,我便会觉得,我亏欠自己一场恋爱,亏欠自己一个蜜月。

我正要收回心神,回想那一年的年关,回想婆婆煞费苦心为玲玲找婆家的事情,回想她为了让我与凯杰见面,和玲玲演的那出双簧。

凯杰在我身后说:“早点睡吧。”

“你刚才还在打呼呢,怎么突然就醒了?”我问。

“看你有没有偷喝咖啡呀。”他说着,去了洗手间。

他从洗手间出来,俯身从餐桌后面的橱柜里拿出一瓶雀巢咖啡递到我面前,不动声色地挖苦:“你每次偷喝咖啡,喝的惊心动魄,我担心你哪天编出一个鬼故事。”

“你怎么发现我把咖啡藏在橱柜里?”我问。

“你女儿发现的,家里的橱柜衣柜碗柜,她哪都不放过。她翻箱倒柜,我收拾残局。”他说着露出了亲昵的笑意,仿佛女儿就在面前。

“我去一趟厕所,她把我的手机放进了米缸里,我找了一下午,朋友打来电话,我听到铃声才找到。”

我不禁笑出声来,他说:“她的专用饭勺我找遍整个厨房,最后在保温壶里找到了。”

“你怎么这么大意?”我责怪道。

“你一大早就去玲玲餐馆,我总得拉屎尿尿吧,还要为她做辅食。”

“你下个休息日安心休息,我带馨馨,不去玲玲餐馆了。”

“玲玲这脾气,也只有恩城能受得了他,她再不改改咋咋呼呼的毛病,永远请不到服务员。”

“不是请不到人,而是餐馆生意好,人手不够。没见过你这样的哥哥,损起自己的妹妹,这么不留情面。”

说起玲玲,她的餐厅生意兴隆,正打算开第二家分店。

我试探性地对凯杰说:“玲玲说让我也开一家餐厅。”

凯杰凝眉看我,质疑道:“家里需要你,莫非你有分身术?”

“可我需要工作。”我带着撒娇的口吻对他说。

“等房贷车贷还完了,你就可以支配我们家所有的钱了,在家里,有什么不好?”

“不好。我花每一分钱都会有罪恶感,会想到你的累。”

他摆出一副一筹莫展的神情,说:“那是你的问题。我确实累,你想与不想,我都一样累,即使你上班,我也一样累。我要睡了,明天还有一台手术,你也早点睡吧。”

“凯杰。”我喊住他,他凝神看我,皱紧眉头说:“至少现在你要呆在家里。”

“我不是说工作的事情。”我笑说:“玲玲说二叔昨天又犯浑了,他把玲玲楼下的草坪刨了,说是要种菜。”

凯杰无奈地叹一声,问:“然后呢?”

“等物业找来再说吧,还不至于被送去派出所。”

“二叔要像妈那样生病吃药还好,他是无药可救。”

“妈从窗上看见二叔和邻居老太太多说了几句话,说二叔对她有二心了,想换老伴了。”我说话间对婆婆的孩子气忍俊不禁。

“天天嚷着说不用吃药了,药不能停。”

在我与凯杰分居那段时间,婆婆被诊断为躁狂症,一直服药治疗。我说:“我觉得妈最近的精神状态很好,是不是可以减少药量?服用太多西药,对身体不好。”

“听医生的吧。”凯杰看向我,嘱咐道:“你有时间多陪陪二叔,妈每天去你养母那,去老年大学,二叔连个听他说醉话的人都没有。”

提起婆婆和二叔,我们都会一筹莫展,我说:“现在,玲玲借故要他们帮忙带皮皮,送丞丞上学,才拖住二叔,如果皮皮大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叔回乡下,妈留在城里。”

“你明知道,没有理由再把他们老两口分开了。”

这个问题,我们很难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婆婆进城十年,习惯了城里的生活,这十年里,二叔一个人在乡下,住不惯城里,隔三差五吵嚷着要回乡下。我们每次提起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让我们回到那年的大年吧。那年,即将过大年的时候,凯杰提前从上海回来,我们几乎是一见钟情。或者说,我是云里雾里,在玲玲和婆婆的推动下,与凯杰确定了恋爱关系。

那天应该是威海最大的一场雪吧,雪花悠然旋落,好像整个世界都慢下来。大概十点左右,婆婆说她的降压药用完了,凯杰从上海带回了更好的降压药,可是他要上班,下午有一台手术,要玲玲去医院帮她取。玲玲说,这么大的风和雪,她现在是哺乳期,万一感冒,传染给孩子就不好了。我不说话,婆婆说,这么大的风和雪,她老胳膊老腿的,万一路上摔一跤,大过年的可怎么回乡下。

她们说话都是抬高了声音,我便说:“阿姨,我去吧。”

“给你电话。”玲玲为我发来凯杰的电话,我便起身了。

我来到医院门口,给凯杰打了电话,他语速急促地说:“我在上班,你在医院门口等我。”

我门诊大厅在门口徘徊,回想婆婆和玲玲那一番互相推诿的话,心中暗想,她们分明要我帮忙取药,直说便是,非要演什么双簧。

我没有留意等待的确切时间,只记得凯杰在门前张望,拨通了我的电话,我走上前,问:“你是郭凯杰吗?”

“是。”他看着我,笑问:“你怎么站在外面?你落了一身雪。”

“你让我在医院门口等你的。”我说。

他惭愧地一笑,充满歉意地说:“我的意思是在大厅等,怪我没说清楚。”

他犹疑地伸手为我拂去头顶的雪花,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追问:“其实,你可以进大厅的呀?”

“我以为你担心上班时间,对你影响不好。”

“会有什么影响?”他问完,又心领神会似笑说:“好吧,我现在下班了。”

他说话间,身后一辆轿车在按动喇叭,他拉过我的胳膊,为车让路,然后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

“不用了,阿姨还急着吃降压药呢。”

“什么降压药?”他问。

“你从上海带回来的特效降压药啊?”

他笑笑,坦率地说:“都什么年代了,什么特效药在咱这都可以买到的。”

我意识到玲玲和婆婆拙劣的伎俩,也对自己的一根筋有些羞惭,尴尬地红了脸。

“现在已经下班了,等下午,我带你去找妇科大夫。”

“什么妇科大夫?玲玲没说要妇科药。”

凯杰笑笑,摸摸额头,说:“我们走吧。”

我们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屋里客人很少,显得安静。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将玲玲的留言递到我面前。

“二哥,我的房东曾经亲手为我接住孩子,我至今还欠她房租,她是单身,要见妇科医生,又难为情,你下午帮忙引荐,顺便请她吃午饭。”

我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没有妇科病。”

凯杰笑说:“只有玲玲才能想出这种鬼点子。”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笑说:“她总是喜欢恶作剧。”

服务员将我们点的拉面和小菜端上来了,凯杰再一次追问:“你为什么非要在外面等?几乎要变成雪人了。”

“也许和孩子相处久了,脑筋就变得简单了。”我有些难为情地说。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我只是担心你感冒。”他或许没有完全表达内心的想法,又补充道:“我是说,我很久没有遇见这么单纯的女孩子了。”

“是古板吧。”我纠正道。

“是吧,还是你语言功底好,用词比较恰当。”他笑说。

我惊讶地望着他,看来,玲玲已经谎话连篇地在他面前把我吹嘘了一通吧。

“其实,我不是什么月入过万的作家,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阿姨。”我头也不抬地自顾说下去,“我担心我解释太多,阿姨会觉得我无所事事,那样,她住在家里会对我有抵触心理。”

当我抬头看他时,他在笑,笑容温和而宽厚。

“玲玲从来没说你是作家,况且咱们这种小城市,没有什么历史底蕴,大家疲于奔命,比较物质,很少会有作家。玲玲倒是告诉我,她欠了你房租,你还负责她一日三餐。”

“这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我长吁一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觉得你对我们的见面太过紧张了。”

我抬头看他,他宽阔的眉宇微微皱起,我说:“我只是担心你误会。”

“误会什么?我妈确实希望我们能够互相了解一下。”

“我们差距太大了。”

“你指什么?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我显得窘迫,“我父母不是老师,他们过去只是代课老师,我不是书香门第。”

“你太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他声音温和地说:“玲玲对我妈撒了谎,对我基本说的都说实情。”

“她说我什么?”我窘然地问他。

“比如——”他宽厚地一笑,说:“看你的样子,我什么都不敢说了。”

我羞惭的笑笑,他说:“比如死心眼,或者说单纯比较合适,还有善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谈起的。”

我们吃饭间隙,在一盘小菜中发现一只蜘蛛,小到如同一个小黑点,凯杰马上阻止我,说:“等一下。”

他确认是蜘蛛,回头张望欲要寻找服务员的身影,我说:“算了,不吃就是了。”

“好吧。”他说。

他继续吃面,对我说:“这一点,玲玲没对我提起。”

“什么?”我问。

“沉默。”他说着,又纠正道:“隐忍比较正确,或者是被动,任人宰割。”他坦率地一笑,对我说:“我是理科生,语文差。”

“那是褒义还是贬义?”我已经没那么紧张,气氛显得轻松一些。

“任何事情都需要辩证认识的。”他认真地说,“一个人的性格取决于从小受过的教育,很难说对错与否。”

“童年记忆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这句话好像听过,很熟悉。”他沉吟着,说:“朋友圈看见过吧。”

我记得这话是玲玲说的,我在他面前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我突然发现,我与凯杰似曾相识。或者说,我宁愿自己变成玲玲,永远做他的妹妹,那样我们便有着永远割舍不断的亲情,而不必战战兢兢地,羞惭而犹疑地面对他。现在回想起来,对于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女人而言,一个男人的猛然出现,或者说他已然伫立于内心,那是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感觉。

他说:“你吃饭时不喜欢说话吗?”

“嗯。”我马上纠正道:“也不是。只是从小到大,我们一家人吃饭都不说话,只是习惯吧。”

“那我不说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其实,吃饭说话没什么不好,一个人的习惯没有好与坏,需要辩证的认识。”

我无意间说了他的话,他坦率地一笑,对我说:“你又紧张了。”

我常常会取笑一些影视剧中的恋爱情节,感觉编剧们为了制造浪漫情景,显得荒诞可笑,可是,我与凯杰的恋爱就显得荒诞。那一次见面几乎可以说确定了我们的终身大事。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不曾见面,也没有打过电话。他加了我的微信,时常发一些医学知识,我缺少兴趣也根本看不懂,可是,每次都会认真阅读,仿佛那些文字中隐藏着他的音容笑貌和日常生活。我时常发一些人生感悟,偶尔发几张孩子的照片,他时而点赞,时而也会留言。

我们在一定的距离中感受着彼此,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我时而觉得我们近在咫尺,又时而感觉我们相隔天涯。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玲玲和婆婆收拾衣物,准备回乡下。玲玲对我说:“心茹,跟我们一起回乡下过年吧。”

“嗯?”我先是一愣,未及表态,婆婆说:“你就不怕心茹嫌乡下脏,大冬天的还要撅着屁股蹲茅坑。”

“阿姨,这里过去也是农村,也是乡下那种茅房。”我说。

“那就随我们回乡下吧,乡下过年热闹。”婆婆说。

我不知道自己不懂该如何拒绝,还是压根不想拒绝。我回了一趟养母家,简单告诉养母我要去乡下过年,养母为我拿来两个礼盒,说:“能搭上手的活儿,就多干点。”

养父说:“不会干的,就不要抢着干。”

养母说:“现在,我倒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教你做些家务。”

听起来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我却在养母脸上看到了愧疚。我笑说:“妈,家务活,女人总是无师自通的。”

在之后与凯杰的婚姻生活当中,我们每次争吵或是冷战,我都会觉得,我们从恋爱到婚姻的过程有些仓促。而当时,两个人的心产生热度,却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是在一个刚刚好的时间里,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或者说,找到另一个自己比较准确。

后来,凯杰告诉我,我在雪中等他的情景,就好像慢镜头,他感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女人,他说从第一次就认定我会是他的另一半。

我们出发那天,凯杰驱车在楼下的停车位等我们。玲玲看到一辆崭新的别克商务车,惊呼一声,揶揄道:“二哥,终于混上车啦。”

“租赁公司租来的。”凯杰笑说。

汽车行驶在马路上,婆婆说:“你大哥应该先来和我们会和,非要先回。”

玲玲揶揄:“大哥的三手夏利,一路狂踩油门也跟不上二哥租来的车。”

一路上,孩子不哭不闹,吃完母乳,在玲玲怀里睡去了。

凯杰专注地开车,玲玲笑说:“二哥,我保证,郭书记大清早就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等我们。”

凯杰笑说:“我看一定是。”

“郭书记?”我问。

“那是你大叔的外号。”婆婆说。

凯杰从内视镜看我一眼,笑说:“县领导来村里看望百岁老人,在村头遇上了二叔,下车请二叔帮忙带路,二叔二话不说,直接上车,上车之后,对领导大手一挥,说:快上车啊,愣着干啥。去了百岁老人家里,二叔背着手,昂首挺胸走在前头,见了百岁老人,说:我把领导给你带来了,有啥困难,和领导面对面说说,领导能办就办了,不能办,就是来走过场,明年再找我带路,我可就不伺候了。”

我虽然未曾与二叔见过面,脑中却浮现出一位憨厚朴实,很有喜感的老人。

汽车在一处农家小院前停下了,二叔笑呵呵地迎上前来,他顾不上看玲玲怀中的孩子,满脸堆笑走到我面前,我喊一声:“大叔。”

二叔笔挺的站着,笑嘿嘿地说:“凯杰模样好,人品好,嘴拙,话少,媳妇不好找,你能看上他,那是他的福气。”

我们走进院子,大哥迎了出来,他也同样上前握着我的手,和二叔一样笑嘿嘿地说:“你好,我们家三代都是贫下中农,凯杰总算出人头地了,您是作家,是给我们家锦上添花。”

大哥这番话是经过演练的,我自然知道,我只觉得耳根发热,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大嫂笑的很得体,大宝站在她身旁,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声不响地看着我,小宝在她怀里朝我咿呀着。

大嫂对大宝说:“大宝,喊二婶。”

大宝怯生生地喊:“二婶。”喊完之后,羞涩得躲到大嫂身后。

“大点声。”大哥说。

大宝从大嫂身后露出半边脸,扯开嗓子,再一次喊:“二婶。”

“大宝真乖。”我说。我感觉脸发烫,耳根发热,也想像大宝那样,找个地方躲一躲。

我们用过了午饭,下午三四点钟,婆婆说:“心茹,我带你四处走走。”

二叔躺在炕头上,说:“别糟蹋了热炕头,我睡会觉。大过年的,不出去吓人了。”

我疑惑地看向玲玲,玲玲说:“爸,您就别在心茹面前装了,只有人膈应您,没人会怕您。”

二叔在鼻间哼了一声,说:“你上大队喇叭上问问,谁敢说膈应我。”

玲玲抱着孩子在屋里摇晃着,来回走动,孩子睡去了,她说:“大嫂,帮我带会孩子,我陪心茹出去走走。”

“让凯杰和弟媳妇出去走走吧,我担心一会孩子哭闹,我一个人顾不上三个孩子。”大嫂边说边向玲玲使眼色,大概大嫂是想告诉玲玲,不要做我和凯杰的电灯泡吧,可玲玲压根不理会她,她们之间并没有默契。

婆婆对大嫂说:“兰子,让凯旋和你一起带,玲玲陪我们出去,个把钟头就回来了。”

乡下其实没什么可逛的,何况,我也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街道上不见麦秸垛和干柴垛,不见开春要播撒的粪堆,不见青石子小路。平整的石灰路上不见安闲游荡的狗,一排排安静低矮的红瓦房大门紧闭,墙沿上不见悠闲自在的猫。街道上随处可见崭新的垃圾桶,新农村的景象焕然一新,却显得冷清,和我记忆中的村舍大不相同。

玲玲说:“心茹,好好看看,这就是我爸成天嚷嚷着要和人家拼命的地方。”

婆婆说:“你爸英雄了几十年,到死都不会知道,没人怕他,大家都是懒得搭理他。”

凯杰笑而不语,玲玲说:“我爸的口头禅是:信不信,我弄死你。没人理他,他就拍着胸脯说,人家怂了。在这个村子里,没人比他穷,也没人愿意和他置气。”玲玲说话间,看向凯杰,“二哥,我说的没错吧?想要鱼死网破,也得找个比自己能耐的人,没人稀罕找我爸那种一穷二白的主。”

“你这性子最像你爸。”婆婆说。

婆婆走在前面,在一个小广场前停下了脚步,她指着广场旁边的几间草房子,对我说:“心茹,这是老辈的房子,村里几百户人家只剩下这一户了,老太太一百多岁了,能吃能睡,咱来沾点福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草房子。”我说。

婆婆说:“房顶是用海草和麦秸秆做的,冬暖夏凉。”

婆婆仰头望着比周边房舍高出几分的海草房,好像一位知识分子在思索着关于历史,关于人文风俗的一些问题。

玲玲说:“一把火就着了,这破房子可以从远处看,住进去就没意思了。”

婆婆不理会玲玲,对我说:“心茹,凯杰的外公家,也是这种海草房。海草房可不是随随便便把海草弄到房顶那么简单,这草苫子要密实,要请好的苫匠,那可是一辈辈传下来的手艺。你是作家,这些知识都该多少了解一些。”

我心里沉甸甸的,婆婆自认为在带一位作家来了解农村历史,想到真相大白那天,自己灰头土脸被婆婆指责,我就变得羞愧与忐忑,此时,我已经在提前感受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心茹,我是革命的后代,这些历史在我心里沉甸甸的。”婆婆的话一出,我便愣愣地看向她,她俨如一位知识分子,从历史中走来。

玲玲挤眉弄眼,凯杰偷偷瞪她。

玲玲揶揄:“心茹,你听到了吧,二哥是革命的后代,你嫁给二哥,就是革命后代的媳妇,无上光荣,走在大街上要昂首挺胸,有点优越感才是。”

“什么是优越感?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婆婆板着脸说。

“一个意思,二哥,给大妈解释一下优越感。”

凯杰习惯性地摸摸额头,笑说:“大概就是看完中国的阅兵典礼,再看印度的阅兵典礼,那种骄傲的感觉一下子翻倍,便成了优越感。”

婆婆板着脸,严肃地说:“不要嘲笑别的国家,过去村里那些笑话我的老娘们,现在没一个过的比我好。你看那个电工的老婆,走路一瘸一拐的,比个瘸脚的鸭子还难看,病怏怏的,腚沟子上就剩下一层皮了。”

我们遛弯回了家,玲玲和大嫂都要照顾孩子,我便成了婆婆的帮手。家里的亲戚和邻居各个都夸我们有夫妻相,一位邻居大婶问我们认识多久,婆婆说:“认识多久没啥关系,有缘分,一秒定终生,没缘分,青梅竹马也白搭。”

大婶笑盈盈地说:“是啊,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婆婆面无表情地回一句:“什么天呀地呀的,事在人为。”

大年初一去拜年,凯杰在玲玲的怂恿下拉起我的手。玲玲小声嘀咕:“二哥,心茹能来过年,你就该知道人家的心思,你作为男人再保持距离,就显得没风度了。”

我听的很真切,玲玲和婆婆一样是高嗓门,压低声音时和我们平常说话时一样的分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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