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是好计，整个过程听起来也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可唯一漏掉的一环就是，你最后该怎么脱身？”

“你们不用担心我，这确实需要冒一点险，可这件事只有置之死地，才有可能绝处逢生。”

“一点？！这事情你到底有多少把握？我们没有权力拿你的生命去赌博。”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请你们要相信我！”

“好吧！我们会最大程度想办法接应你。”

“对了，邓大哥，东西运出来之后，要是立即出城，风险太大，极容易暴露，凭我对青红帮的了解，他们要是发现了其中的不对，一定会把整个上海翻个底朝天的！”

“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我早就和同志们计划好了，你要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

这个决心其实我早就下了，我想到过自己有可能会牺牲，但我相信就算如此，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无怨无悔如此值得。

大华汽车公司休息室，几个工人围聚在一起，叼着烟耍着纸牌。

“三儿，这趟什么活啊，工钱给的那么足，还白瞎一天钱让我们休息。”

“主家心好呗，干我们这行的，千万千万要规规矩矩，人家怎么吩咐就怎么来，多一句话都不要问。”

“老曹，你说这么多菜，还一半是肉菜，要是能有口酒，该有多美啊！今天来几口，又不耽误明天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个个废什么话！都给我安分点，嘴长着是用来吃饭的，平时都喊着累累累，要是不想玩就闷头睡觉，别不识好歹！”

几人本想嘟囔几句表示不满，可这个当过几天兵的孙老大在他们四人中显然极有权威，他开口说的话，几人纵然有些不同想法，也没再多说什么。

孙老大忧心忡忡的望了一眼门外，雇佣他们的就是站在外面那个枯瘦的汉子，旁边三个小兄弟对他没什么感觉，甚至还嘲笑这人好像病殃殃的，可真正在战场上经历过血气的孙老大却真真切切的在这个精瘦汉子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血腥气，这是真正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人才能拥有的气质。孙老大将他扔下来的烟盒打开，正宗的大运河，烟卷浓郁的烟草芬芳暂时冲淡了他的忧虑，他将烟打开分给另外三人，烟雾缭绕中，他默默祈祷着这一趟活计能顺顺利利。

“赵剑刚刚经历过一次生死，现在你再去下手难上加难！”

“是不是他死了，我们的计划就成了？”

“这件事情本就风险极大，但要是连他这一环都漏了，我们的计划就必然前功尽弃。”

“屋子的结构，人员分布还有武器状况有办法搞到嘛？”

“屋子的结构我们找人画了，但是赵剑应该做了一些调整，人员加上最近才过来的，可能有快三十人，武器是青红帮给的，应该就是那批军火。”

“我懂了，交给我吧！”

邓欢看着林致远离开的背影，还是有些担忧，他倒不是对林致远缺少信心，只是怕这个交往多年的兄弟因为家仇国恨而控制不住情绪，从而乱了本心失了大局，自从他的父亲死了之后，林致远就极少和别人交流，没了手臂之后，更越发的沉默……

“别多想了，他这人你还不了解嘛！这是个无论何时都能让人放心托付后背的战友。”

邓欢晃了晃脑袋，掐断了自己这似乎并没有必要的担忧：“他失去的已经太多了，上面本意是让他留在南方不走了，可看样子我们还是留不住他啊！”

“老张那边已经把人都召集起来了，我没敢把他们都带到这里，让他们先到四六街那边等着。”

“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天前。

“林队长，这武器库也太寒碜了吧！”

林致远看着这窄小的地下仓库，也不禁皱了皱眉头，仓库里放着五十来条枪，但一半以上都是老式步枪，加上地下室环境阴暗潮湿，状况可想而知，手雷倒是正宗的德国货，邓欢那边费了不少工夫才搞过来的，但也只有一箱，分下来，平均每个人都分不到两个。

这一仗实在是难啊！邓欢也告诉他，趁手的兵器全都在一线人员手里，几次行动失败，也让他们损失不少，在上海，想要搞到这些东西确实不容易，他们还想着这次行动成功，向上面打报告留下部分保证上海地区的武装力量。

林致远看了一眼这次送自己来手术的顾顺，这个过去就跟着林致远父亲的警卫兵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立马就心领神会，跨步上前来到那一大堆武器中间，把枪械一一拆卸，仔细查看，身后跟来的一众人里的两个熟手见了，也跟上去帮忙，不多会儿，地下就摆满了一地的零件。

林致远站在一旁一言未发，刚下手术台三天，他就逼迫自己熟悉只有一只手的生活，从小心翼翼地恢复，到大开大合地动作，出刀、劈砍、拔枪、换弹、徒手攻击，他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

最开始的时候举步维艰，甚至会经常地不小心伤到自己；最开始举枪的时候，端枪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准头；最开始手不是手，腿不是腿，手脚之间互相羁绊影响。七天，仅仅七天，林致远脱胎换骨，枪越来越准，刀越来越狠，人越来越沉默，他白天的时候大多闷着头睡觉，到了晚上，就像一头孤傲的狼一样在夜的辉光里蓄势待发。

“林队长，能用的只有长枪12支，短枪7把，角落里那两挺轻机枪拆出来，应该能拼出一个能用的。”顾顺直起身子，向林致远报告了这个算是比较糟糕的结果。

“这次的行动队连我一共16人，我会保证大后天行动每人都配备长短枪各一把和三枚手雷，先拜托你们几位今天将现有的装备收拾妥当！”

“放心吧林队长，简单的一两个零件，我们可以从工厂那边想办法，你们这是打算？”

“具体的事情，你就不要多问了，我和顾顺明天回来和你们汇合！”

说完，林致远就带着顾顺走出了这个小院，到门口时，林致远想了想，示意顾顺将自己的残臂想办法加以遮掩，毕竟这个身体特征实在是太过于显眼，顾顺帮他打理一番，看着他在前面走了几步瞧不出太多异样，才放心追上前去。

“就剩五根金条了？”

“你们家家底子本来不错，可我们上山打游击之后，每天都在坐吃山空，把能卖的全都卖了，早就不剩几个了，就这五根，还是那帮兄弟送你来上海，怕要用到钱，千方百计凑出来的。”

林致远重重地挠了挠，自己一直对钱没什么概念，哪怕父亲出了事情之后，这些事情也很少操心，如今遇到事情了，才意识到钱的重要。

“五根金条够嘛？”好半天，林致远总算憋出了这么一句，确实，在他有限的生活常识中，并不清楚五根金条具有怎样的购买力。

“应该够吧，这几天我在黑市探了探，枪弹这东西也是有市有价的，我们这钱不少了。”顾顺其实也不擅长办这种事，可没办法，林致远既然交代了，自己硬着头皮也要上。

黑市其实不黑，也不是外面人谣传的晚上开市，那地方不过是临着河边的一条街巷，有人摆上茶座，有人背着个烟摊，有人蹲在地下铺了个算命摊子，可这些人干的都不是外人眼睛里看到的这些买卖，买命买人，买枪支买炸弹，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这里人不敢卖的，这个“黑”字说的其实是这儿的买卖人手黑、眼黑、心黑。

顾顺带着林致远走到街口，一个一口黄牙，满脸堆笑的中年人就凑了过来，旁边几个反应慢的，显然认为中年人在抢生意，也纷纷聚了过来，一脸的挑衅。

“小伙子，过来了啊，今天是拿定主意了？”中年人面不改色，向另外几人宣告了主权，几人见了也清楚这里的规矩，虽然表情仍旧很是不满，但纷纷停下脚步，扭过头各回各的地。

“这是家里的老大，林老板，他可是拿主意的人，今天我们打算带一些东西走。”顾顺习惯性地将四周打量一番，排查可能存在的危险。

胖子看见顾顺的动作，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林老板，顾老板，你们放心！这地方可是三不管，在上海，哪怕就是青红帮，也必须按照这里的规矩，不能横加干涉！”

林致远和顾顺听到他提起青红帮，手掌不自觉的紧了紧，两人交换了下眼神，转头示意胖子赶紧带路。

胖子没说话，摊开手掌，猛不丁往两人面前一伸，林致远差一点就要出手制住他了，顾顺一把按住了他，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三个光洋，塞在胖子手里。

“痛快痛快！咱这的规矩，不问来路，不问去路，不问有何用，不问做何事，只要给了银子，什么都成！两位老板跟上，小爷我收了领路钱，就要给你们带好这个路！”说着就一头扎进近旁的一条小巷。

“老板，这次主要需要铁杆子、铁壳子还是大头萝卜？”

林致远在路上已经听顾顺简单说了说，明白胖子意思是步枪、手枪还有各种手雷：“这些都有想法，但主要是货要好，押着脑袋的活计，要是家伙不行可是拿兄弟们的命在开玩笑啊！”

街巷门口有人看守，胖子走上去打了个招呼，又放下两块银元，守卫就把三人放进来了，一路上胖子熟人不少，乐呵呵地和一众人打着招呼，大半盒烟一会就散光了。

中途有个瘦高个的端着茶壶坐在墙根底下，胖子停下脚步，示意林致远不用回避，迎上去问道“铁家伙还有存货嘛？”

“最近又不打仗！熟悉的几个军需官报不了战损，哪来的货源！”瘦高个爱答不理的回了一句。

“打扰！打扰，下次有新的东西招呼一下，我这生意多！”胖子显然知道这小子就这脾气，仍旧陪着笑脸。

一趟走下来，林致远和顾顺都很失望，有个大户手里倒是不缺货，但他一接上话就摆出一副皇帝姑娘不愁嫁的姿态，报出的价格连胖子这种老手都认为太过分了，稍稍还了还，就摆个臭脸子，让人没法聊下去。

“兄弟，那个人是什么来路，也是卖军火的嘛？”林致远指着巷子中间一个板板正正坐着的中年人，这个人已经保持这个坐姿很久了，直觉告诉他，这中年人应该是个职业军人。

“这家伙确实是来卖军火的，来路不清楚，可开口就要黄鱼，并且他也不清楚这里的行市，开出的价格，让我们一点赚头都没有！傻缺一个，人倒是按规矩交了钱，可杵在这里两天都没人搭理。”

“你带我们过去看看，成了算你这个中人的功劳，不成，我们也少不了你的烟酒钱！”林致远大感兴趣，扭头对胖子说道。

“得了，有您这句话，规矩你们定！”

“兄弟，你这儿有什么货？”林致远突然注意到这个人有只手以前受过伤，上面套着的这手套……！？

“晋造的步枪，七成新的二十只枪，作价八根黄鱼！”中年人撇过头看着面前衣着朴素的两人，显然不认为他们有这个购买实力。

“小顺，给兄弟把烟酒钱到一边去结了！”

顾顺明白林致远想让胖子暂时回避，拉着他往前走去，胖子疑惑的看着面前两人，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没和钱过不去。

“孙呼噜最近还好嘛？”

“好着呢，孙！？”中年人突然反应过来。

“他人也到上海了？”

“嗯。”中年人摸不准情况，只得老老实实的说了。

“兄弟，带个话给他，就说林大炮的儿子向他问好！我下午在东城旅馆303房间等他！”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孙……的？”

林致远没回答，大踏步追上了顾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