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湾的傍晚是和锅碗瓢盆合奏曲一起到来的,烟尘味儿混合着饭菜浓香在夕阳余晖里飘散。
龙明月戴了顶帽子,想了想又取下来,照照镜子,灰蓝的眼睛印着几道血丝,脸上蒙着层黑灰,摸摸脸颊,竟有遢软的感觉,吃惊不小,赶紧接了清水洗脸。
“姐,你去看老娘,又不是相亲,还要淡妆?”龙红红眼眶下贴着两块黑不溜秋的眼贴问。
“天琦还没回来?”龙明月白了一眼妹妹问。
“他去姥姥家,随随带回来些用过的资料,”龙红红取下眼贴对着光照照说,“吸收不错,这个,晚上你也用用,眼袋都出来了。”
龙明月搓热手掌捂在眼睛上说:“我这个姐当得没出息呀!钱没挣下反而搭上如花似玉的容貌!”
龙红红噗嗤笑了,打掉她的手掌说:“羞得不敢看我吗?成功的路上有你有我!”
龙明月朝妹妹耸耸肩说:“你让爸在天之灵如愿以偿就行了!我走了!”
龙红红怅然若失,看着龙明月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她啪地拉上书包拉链,转身去找琪琪,说好要介绍一个客户的。
龙明月*踏进张奇家,院子被大大的花园占去一半面积,走廊的灯还是白炽灯,昏黄的灯光绕着一团黑雾。
张木耳灵听见院子进人了,跑出来看见龙明月尖叫一声道:“明月姐来了!”
金花跟着从走廊出来,急得带动铝合金门镗啷响了一声。
“姐,我正想去看你,你就来了!”张木咧着嘴嘿嘿笑了。
龙明月捏了他的手指笑笑,眼睛转向金花叫了声“妈”。
金花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龙明月,手在围裙里不停地擦,嘴巴动了几下都没说出话。
“明月,进屋吃饭吧!你妈做的拉条子!”张奇在金花后面出来。
“好,我少吃点,在家吃了些。”龙明月没有松开张木的手,怕一松开,再没勇气进屋。
厨房灶台是老式的水泥台,整张案板镶在上面,液化气炉盘垫块瓷板,金属水池子斑驳不堪,旁边立着一张五斗橱。
张木打开碗柜,头钻进去,又探出来喊道:“家里的新碗呢?爸从县城买回的那个玻璃的?”
张奇从灶台下的抽屉取出来,张木又说:“姨新做的放了瓜子花生的辣椒酱呢?早上我看在餐桌上。”
金花弯腰在碗柜里看了一眼:“你哥拿屋里去了吧!”
张木扭头喊道:“张林,把辣椒酱拿出来!占着吃独食么!”
“叫唤啥?什么稀客来了!”张林冷着脸进来将辣椒酱墩在桌子上。
“张林,怎么不叫人?你姨的大女儿也是你姐。”张奇拽住转身要走的张林的衣襟。
张林扭着身子,挣脱张奇的手,嗵地踢开隔间的门,挤进去再没出来。
“你!”张木站起身,朝着张林的背影挥挥拳头。
“不叫就不叫吧!明月,自己去捞饭,我给你装罐糖蒜。”金花短着声音说,递给龙明月碗筷。
“我来!我来!”张木伸手抓过碗连声说。
“妈,这是邱毅给你的结婚礼物。”龙明月掏出手表放在桌子上。
张奇眉眼耷拉下来,嘴角颤抖一下,拿起手表说:“这该是我买的呀!”
金花夺过手表问:“这么金贵的东西,邱毅说送就送了?”
龙明月愣住了,眼泪哗地涌出来说:“妈!你啥意思?”
张奇按住金花肩膀责备道:“娃巴巴撵着给你拿来,你咋这么问呢?”
龙明月扭过身子拉门:“你想要就留下,不想要就扔了吧!”
张木扑闪着眼睛看看金花,轻声说:“姨,我送送姐!”
龙明月走得很快,黑沉沉的夜幕压在头顶,一股股北风钝钝地切着脸,她越走越慢,脚步踉跄两步,扑向路边电线杆子。
“姐!”张木惊得大步跑过来。
龙明月的脸磕在水泥台上,手抓着电线杆的钢索,一只膝盖跪在地上,身子如飘落的树叶簌簌发抖。
张木抱起龙明月,扳起她的脸,借着路灯光查看,额头擦破一片皮,渗出血丝,眼睛肿得像烂桃。
“我的姐啊!这毁容了么!跑那么快干啥?”张木捏着袖子擦掉龙明月脸上的灰。
龙明月顺势坐在水泥台上说:“张木,带我去理发吧!”
张木挠了挠头说:“姐……咱这没个水平高的,理坏啦!”
“已经糟糕透顶了,还能坏到啥程度!走吧!”龙明月扶着张木站起来。
张木蹲下身子说:“我背你!”
龙明月顺从地趴在张木背上嘿嘿笑了:“我是不是故意想有人背呢?”
“哈哈!”张木托住龙明月双腿笑着说:“以后别故意,绊得怪疼,你不想走路了,就言喘。”
理发的是老扁媳妇,她抓着龙明月的头发说:“啧啧!铰掉买给我吧!”
张木瞪她一眼说:“一万块钱都不卖!”
龙明月挪动身子舒服地靠到椅子背上说:“哪天我不想留长头发了,铰了卖给你。”
老扁媳妇左手攥着梳子,右手拿着剪刀,说话间已挑下头顶的头发,比划着脑门的宽度,咔嚓咔嚓剪起来。
“嗨嗨!能盖住疤就行,表嫂你下手轻点!”张木心疼地说。
老扁媳妇猛地举着剪刀朝张木咔咔两下,吓得张木往后跳去,一脚踩在地上的半盆水里,鞋子全湿了。
张木脱下鞋子甩水,满屋弥漫着脚臭味,他索性脱下袜子捏了捏水。
“崽娃子,你注意形象!”老扁从门外走进来,闻见浓浓的臭味,看见媳妇嫌弃的表情,才发现张木鞋袜都脱了。
张木看见老扁嫌弃的眼神,不乐意地将湿袜子套回脚上说:“孙二娘的黑店也没这么惊悚么!”
“给我准备一千块钱,我要去百八镇贩瓜子,城里建了一座大板瓜子加工厂,大量收购生瓜子,趁着知道消息的人不多,咱赶紧捞一把。”
老扁说着就去翻抽屉。
“靠不靠谱?我得理多少头才赚一千块钱呀!”
老扁媳妇赶紧关了呼呼作响的吹风问。
“焕利在涂料厂得来的消息,薛立华只说小心投资,其它没说啥!”老扁急躁地夺过媳妇儿的吹风说,“你利索点,百八镇的大板瓜子抢手着呢!”
“你的暖棚拔了辣椒苗再没种啥吗?”龙明月梳梳头帘照着镜子问。
“种包谷不挣钱,我让金老师种去,他说棚钱两年内才能还上,我又转给顺娃了!”
老扁眼睛盯着媳妇一张一张数钱,伸手就去抢。
“过年时要还我,我娘家大哥翻修房子。”媳妇儿身子往后闪去,手臂举过头顶说。
“你再磨蹭,机会被别人抢了,这钱再还不上!”
老扁抱住媳妇儿夺过钱转身出门。
张木看得好笑说:“表嫂,你这掌柜的徒有虚名么!”
龙明月也笑了,付完钱拉着张木离开理发店。
“你回吧!张木,我马上到家了!”龙明月拍拍张木肩膀说。
“这个疤近几天不能沾水,你小心点,明早上别做饭了,我给你们送羊肉汤。”
张木推着龙明月往前走,他站在原地一眼一眼看着。
龙明月想起老扁说的话,边走边拨通薛立华的电话,很久薛立华才接电话,响了一声却挂断了。
龙明月只得作罢,往巷子里慢吞吞走去。
“明月!”
大门口一声呼唤,龙明月骇得退后两步,随即发觉是金花的声音。
“妈!”
金花从暗处走出来,脸色苍白,脊梁弯驼,眼神虚弱地看着龙明月。
“妈,进屋吧!红红嘴上不说,心里想你呢!”
金花眼睛窜出两朵小火苗,旋即又黯淡了,搭眉垂眼道:“不了!你没拿糖蒜我送过来。”
龙明月鼻子酸酸的,哑着嗓子说:“其实不用,我腌了韭菜花下饭!”
灯光把母女俩的身影拉长,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风刮过来,忽远忽近,摇摆不定。
“我走了!”
金花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龙明月抬眼望时,她的背影已消失在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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