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全那犹如铜铸的面色虽未变，但双手却在微微颤抖，拄着那根木棍，拖着还打着石膏的右腿，慢慢朝前走到聚集的人群前面，王福满要上前去扶，被王保全一把推开。

“啪、啪”王保全抬起左手用力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乡亲们，俺家里出了这个不肖子，我王保全对不起大伙！”

“爹，爹！恁这是干啥？！”王福满快步上前，阻拦还要再抽自己耳光的王保全。

“滚开！”王保全甩手一巴掌打在王福满的脸上，嘴唇哆嗦着，痛心地看着这个让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跪下！给乡亲们认个错！”

王保全那常年干农活满是老茧的手力气可不小，王福满的脸上顿时泛起一个五指掌印，火辣辣的疼，“爹，我没错！为什么要认？！”态度依旧坚决。

“你，你个孽障，你不跪，我跪！”王保全扔了手中的棍子就要单膝下跪，只是右腿打着石膏，不能打弯，一时跪不下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王福满一把将其抱着，“爹！你起来，咱没错，为啥要跪！”

“放开！你个孽障，放开我！”王保全挣扎着要挣脱。

“保全叔，恁也不用下跪，恁就是下跪也没用！这王福满就是咱村的煞星，不将他赶出郭王村，大伙都过不好，保全叔，要是大伙的日子过不好，也不会让恁家的日子好过！”如今携着众人的声威，郭永发对王福满再无畏惧，红着眼恶狠狠地喊道。

“赶走王福满！”

“滚出郭王村！”

……

村民呼喝的声浪更高。

王秀妮突然跑上前来，对向郭永发和一众村民，“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嘶声喊道：“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了，不要赶俺哥走，俺哥他是好人，他不是煞星，他不是煞星！”

“小妮，起来！你给我起来！”王福满脸色涨得通红，觉得胸膛火热，热血上涌。

“干什么？干什么？大过年的，不回家准备过年，都聚在这干啥？！”村主任郭志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和郭志伟一起的还有村支书王发德。

本来两人正在村西头郭二栓家和郭志强两兄弟商量明天葬礼的事，有人跑过来说王福满家门出大事了，两人这才闻讯赶来。

“把王福满赶出郭王村！”

“把他赶出村！”

……

仍旧有很多人在人群里大声呼喊着。

“志伟叔，你来帮着扶俺爹一下。”王福满道。

郭志伟见王保全挣扎着不让王福满扶，怕王保全摔了，也没多想，连忙上前搀住王保全，“保全哥，您这腿还没好，得小心点。”

王福满放开王保全，反身快步向院里跑去。

郭永发见王福满向院里跑去，以为王福满害怕了，心中越发得意，大声喊道：“王福满，你这个孬种！你躲起来也没用，今天，你们家得给大伙一个交代，你王福满，也必须得从郭王村滚出去！”

“王福满，你……”正想接着喊的郭永发像突然被卡住脖子的鸭子，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身后人群的呼喊之声也戛然而止。

只见王福满面无表情、双眼通红，右手拖着那个长柄铁锤，步履坚定地从大门里一步步走来，铁锤，还是那晚砸山神庙的铁锤。

砸完山神庙第二天，王福满去王华立家还铁锤，王华立对将铁锤借给王福满悔恨不已，那砸过山神神像和山神庙的铁锤，他们哪里还敢要，夫妻两人连骂带推，便将王福满和那铁锤一起从家里赶了出来，王福满无奈，只好又扛了回来。

“小满，你想干啥？！”见到王福满的样子，想起他那愣头青的个性，郭志伟也慌了，这要是弄出人命，别说村支书了，自己这个村主任的职位也是难保。

老支书王发德也是面色大变，忙上前拦着，“小满，你想干啥？把锤子放下，千万别干傻事！”

“发德爷爷，您让开！”王福满左手拨开挡住去路的王发德，走到还跪在地上的王秀妮身边，“小妮，起来！”说着，将王秀妮拉起。

右手握住长柄，平举铁锤指向郭永发，沉声道：“山神庙是我王福满砸的，有什么事情冲我一个人来，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山神庙我都敢砸，以后谁要是找俺爹、俺妹的麻烦，我就用这铁锤砸了谁家的锅！”

砸锅，对于较为迷信的村民来说，还是很忌讳的。

面对举起铁锤的王福满，郭永发脑海里一下闪现出他砸神像、砸供桌那“杀气腾腾”的疯狂，愣是没敢再吱声，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小满，别冲动，把锤子放下！”郭志伟喊道。

“我王福满在边防当兵能守护国门，退伍回来，我自然也能保护家人，我再强调一遍，有什么事冲我一个人来！不然，我不会客气！”

王福满“咚”的一声把铁锤放下，“还有件事我要宣布一下，在二栓爷爷灵前我发过誓！三年，至少在这三年期间，我王福满不会离开郭王村！这里是我家，你们没权利，也不可能赶走我，你们哪个要是不愿意，看不惯我，想要对我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我王福满都接着！”

面对海啸般的冲击，王福满如柱石般岿然不动，拎着铁锤表现出的强硬和霸气更是镇住了包括郭永发在内的所有村民。

郭志伟让王发德扶着王保全，凑到王福满身边小声道：“小满，别意气用事，现在南方发展挺好，你可以去打打工避避风头，过上一年半载的再回来就是，那时大伙也就慢慢把这事忘了。”

“志伟叔，我哪都不……”

王福满话未说完，人群出现一阵骚动，并自觉地闪出一个过道，一位拄着拐棍的独腿老人缓慢地走了过来，是赵瘸子。

人群的骚动是因为今天的赵瘸子和往常不一样。

虽还是那身打着补丁的黑布棉袄棉裤，但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胸前一片明晃晃，那是一枚枚各式各样的勋章。

虽还是面容消瘦、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透着坚定。

虽拄着拐杖一步一顿，但身板挺直步伐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