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我家帮忙包个饺子，我按时间付给你费用。”

四天后，那位紧裹着红裙子的美人鱼给自己发来了信息。

“好啊，我来！费用就不用啦！”

尽管猎物在预料中出现，沈媚在收到短信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内心掀起了一阵狂喜的惊涛骇浪。

“洗衣、做饭、烧菜，只要我能做的，你尽管吩咐。”她反复用谦卑表达着自己的诚恳，尽管内心有点怨恨和酸涩。

“你半小时后到吧。”红裙子美人鱼似乎懒得和她啰嗦。

她放下了手机，紧捂着剧烈跳荡的胸口。

这是来上海五年来，她*精心设计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录为那个死鬼太呆头呆脑太无能，她也不至于亲自出马，送上门去。

半小时后就要到。沈媚站在镜子前，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长卷发，心想设计个怎样的发型才好。她“啪啪啪”把衣橱开了又关了，不知选一件怎样的衣服，才能把那家的男人和女人的好感兼容并蓄了。

想了大约五分钟，她果断地脱下了领口和袖口缀有假毛的大衣，换上了一件半新的素色羽绒衫。深谙人性的她知道，逛商店时要虚张声势，把一套套装备披上假扮贵妇，才不会遭受白眼。而初次上门红裙子美人鱼的家，还是越老实巴交，越润物细无声。

再次来到翡翠豪园，保安不再像上回一样问这问那了。她也清浅地朝保安笑了笑，径直进了小区。这时候，她才感受了富人区住宅的奢侈，小区安保重重机关，配以奢华的装潢。一道道欧式的拱门划分了一幢幢别墅和其他高层之间的距离和等第。

来到别墅前，她被阻隔在玻璃门前了。按响门铃进了楼，却发现四层楼的别墅竟然还装着两部电梯。一部是主人家自己用的，一部是客人用的。连客人用的电梯里，都设有监控和密码。面对设计不同往常的别墅，她心里还是有点直打鼓。

忐忑地进了门，眼前的大厅像一个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那天的红裙子美人鱼傲娇地矗立在她面前。她穿着一条紫色丝绒旗袍，衣襟上绣着几朵粉色牡丹，像极了大剧院海报上的女明星。

“进来吧。”红裙子美人鱼打量着她，扔过来一双棉质绣花拖鞋。她的个子其实和沈媚一样高，但脊梁骨、额头和目光却总是抬得高高的。

沈媚有点不敢对视她高贵的眼，只是低头慌慌张张地换拖鞋，耳边传来了客厅里乐不可支的喧哗声。

沈媚偷偷地扫了几眼，只见沙发上坐着四、五位头发乌黑发亮、胳膊肘很是白嫩的男女们。虽然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房间里的他们却都穿着无袖旗袍和短袖衬衫了。还有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孩，挂着一条欧式吊带连衣裙。

“你过来，这是厨房。”红裙子美人鱼用手指着客厅旁的一个玻璃房，示意她进去。然后，她依然把额头和眼光抬得高高的，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介绍着烤箱、消毒柜、灶具、搅拌器等的定位，一一安排着虾仁、鲍鱼等食材和做法。她还特意指着沈媚在朋友圈里看到过的一万块一个的神奇锅子，叮嘱她不要去乱动。

“你以后就叫我，兰朵吧。”红裙子美人鱼犹豫了一会。

“好的，田夫人，兰朵小姐。”沈媚冰雪聪明，马上就听出了称呼中的奥秘。

“对了，你会包饺子对吧？”兰朵说。

“是啊，您要吃什么馅的？白菜、韭菜、虾仁，我都会!”

“除了包饺子，你说你还会做菜对吧？你用这些食材，做几个精致小菜。老总们生活讲究，尽量清淡点。”

“放心，做菜我也拿手。我老公录为以前在挪威留学时，在西餐厅打工当厨师帮手，他教了我很多西式菜肴和点心。”

“你老公？留学过？”兰朵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他只是混了个留学的头号而已，哪像您和田总，都是上流社会的高层人物。”沈媚很是伶牙俐齿。

兰朵总算放心了，马上扭着身子回到了欢笑的漩涡。屋里的人赞美着兰朵的身材和笛子，说什么时候还想听听她的演奏会。

兰朵很是喜悦和骄傲，朝几位老总连抛了几个笑靥，说是过一个月她在地中海有一个巡回音乐会，届时会与世界上很有名的钢琴家一起大合奏。

“笛子？笛子有什么好听？”沈媚在心里嘀咕着，想起了她父亲那时候也会吹笛子。那时候笛子声一响起，母亲就唠叨抱怨得很，逼着他洗衣服做饭去，说是吹笛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一边听着客厅里的对话，一边麻溜地和面剁馅、调麻油加十三香。半小时不到，案台上便出现了一个个圆滚滚的胖饺子。饺子指法整齐均一，像是机器包出来的一样。

饺子在案板上安顿妥当，她又胸有成竹地调制希腊沙拉了。只见她挥舞着小刀，秋风卷落叶一般把地中海有名的白芝士Feta切成咖啡糖般的小方块。橄榄油、香醋、橄榄一股脑倒进了沙拉碗，顺时针方向搅拌着。

想起地中海的美食，她还告诉又进来检查的兰朵，说她准备用剩下的肉末和茄子，做一个奶油Mousaka。

兰朵有点吃惊了。田园似乎也在客厅里听到了，探着头朝这边看。那位穿着吊带长裙叫什么朱迪的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厨房张望了。

不到一小时，沈媚便从厨房里端出了热腾腾的饺子和芝士沙拉，还有Mousaka和清蒸银鳕鱼、黄油芝士焗土豆、小番茄塞肉等。

那天中午，有着白白嫩嫩胳膊的男女们大快朵颐地吃着地中海美食，聊着芯片、光刻机和基因检测等沈媚似懂非懂的名词。眼看着，桌上的饺子、沙拉、Mousaka就见底了。

这时，只听见老总们和兰朵：“兰朵啊，你和田总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也不能总是空中飞人在全世界举办演奏会啊，要照顾照顾我们田总啊！”

兰朵深情地望着田园面庞说：“我也想停下脚步，不再流浪了。女人嘛，都希望钻进男人的套子里，被一个男人束缚着。不过这个呀，也要田总同意才行啊！”

田园夹起一个小番茄塞进她嘴里，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啦，有没有那个形式都一样啦。”

“那还是不一样！女人嘛，总希望男人有那份心，有那个仪式感。”兰朵紧追不舍了。

“我们兰朵这么才华横溢，才看不上你这个老总呢。”一个离婚三次又新婚的老总马上打圆场。

“就是就是，兰朵儿马上在地中海地区有中西合璧的巡演会，你才不能影响了她，让你的套子约束了她的视野和天地。”比这个老总小三十岁的新夫人马上附和着。

“是啊是啊，其实不结婚更好，身体里幸福的多巴胺才会不停地跳荡。我们分离一段，再热恋一段，身体里积蓄的那些多巴胺一跳荡，幸福人生就全有了！”田园金丝眼镜里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大家马上转移话题了，聊着最近在上海的维密内衣秀，还有股市、电子货币市场和集成电路、人工智能和生物医药产业基金的事。

“现在不得了，每个省都有上千亿的集成电路和人工智能产业基金啊。基因测序也是，一家家企业都争先恐后希望能得到支持。田总啊，我也想自己出来搞，你扶持扶持我啊！”一个头发、胡子都有点白的老总说。他的面孔太年轻，以至于让人感觉头发、胡子是为了时尚而挑染的。

“您还是在国有企业多好啊，掌握着资源和技术，出来创业艰难啊。现在不是说在这个充满幻觉的浮华的时代，除非你发现了一片亟待燃烧的大荒原，你有叮咚作响的烧不完的热钱，你有年轻人燃烧不尽的热情，你才能飞蛾扑火去创业啊。”那个叫什么朱迪的女孩说。

“朱迪这个外交家还是见多识广啦，那就继续窝在那，不动了。”白胡子老总嘿嘿笑笑说，触摸了一下朱迪光滑的手臂。

“不过现在人工智能企业真是气势如虹啊，说是人工智能算法师、老总们的腰包鼓起来了，离婚率随之节节攀升啊。”另一个老总说。

“是啊，最近市里对人工智能产业的支持非常大，我们创业园最近也要帮这三大产业的企业申请这些基金了。”田园放出消息说。

“你们最近在机器人、人工智能领域有什么大动作啊？有了扶持不要忘了苏比特啊。”一个叫苏比特的企业老总说。

“老苏你们要加油啦，现在机器人、人工智能企业如雨后春笋了,什么行业都要加个人工智能，否则就不应景不时髦啦。”田园打趣说。

“汉科、卡特等都进驻你们园区了，这些可都是这两年人工智能领域的独角兽！”新婚老总说着，不停抚摸着自己九零后太太的手。

田园点点头，用牙签喂了一块水果到兰朵小嘴里，当着众人也很是深情地望着她。

兰朵再一次很是骄傲地望着大家，恢复了女主人的模样。她热情洋溢地招呼男宾们吃水果，和女宾们谈英国的红茶、瑞士的玻尿酸和捷克、意大利的玻璃器皿等等。

客厅里传来的每一个字，对沈媚来说都像珍珠般珍贵。五年来，她一直蜷缩在录为有限的能力打造的小小空间里。她没有工作，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每天微信里不过就是几个补课的妈妈群，大家传递着幼升小、小升初的捷径和焦虑。曾经喜欢的新消息、新事物，都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幼升小的担忧所淹没。

此刻，兰朵的厨房像她的崭新视窗，她从这里眺望着新世界，闻着新鲜的花香，聆听着鸟雀的脆鸣。有许多不理解的词语，她都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后好好在网上搜索学习。她相信在微信网络时代里，只要肯学习，初中生都能成博士，麻雀一定能变凤凰。

“我先回去了，聚会快乐啊！”她眼睛谦卑地眯着，给了兰朵一个月牙儿微笑。

她坐在门口古典圆凳上换鞋子了。远远地，感觉田园的目光在追随自己的侧影。隐隐地，好像还有苏比特公司老总的目光。

“大家再见哦，聚会快乐哦！”她拖长了尾音，让银铃般的声音糅合一些软糯。

接着，她没有回头，便一阵风一般出了这幢别墅。出来后，她深呼吸了几口。兴奋之余，心里又浮现了淡淡的不甘和屈辱。

加油，为了孩子。

为了自己。

她给自己鼓着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