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贸贸然地去迎黎少爷一定会被看轻，黎少爷是大家门户，应该很喜欢矜持的女子。

陆芳芳向前的脚步转了个弯立马回了屋子，从床头的抽屉柜中拿出自己珍爱的簪子。

这是一根木头簪子，与其说是簪子，倒不如说是枝杈棍子。

顾先生对小姑娘们管控得非常严格，平日里除了吃饭就是练功，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发点银元带回家。

所以基本上每个小姑娘都是一穷二白，即使有了银元也是接济家里，在家吃个团圆饭没多久又得回来继续练功。

如果不是家里穷，黎少爷又肯出十个银元买她们，但凡有口饭吃的小姑娘们是绝对不会被送来学戏的。

这个世道笑贫又笑娼，对最底层的人来说，十个银元就能让一家人吃上饭了，自己生的姑娘还能来一趟看看已经是很不错了。

而这跟木簪子是陆芳芳的大哥送给她的，她的大哥十个勤快人，但因为家里太穷了，娶不上媳妇儿，一家人只要努力培养二哥。

大哥看陆芳芳随着年纪渐长容貌也变得好看起来，以为她学戏是一门靠脸吃饭的营生，怕她没有首饰会被人排挤，就私下里给她用树枝做了一个简单的簪子。

这是陆芳芳唯一的一件首饰，只有黎少爷来的时候她才舍得戴。

快速地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将簪子调整好位置，陆芳芳对着破旧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样子，便欢快地跟着大家出去迎黎少爷了。

“芳芳去泡茶，泡黎少爷最喜欢的！”顾先生刚刚躺下没多久就起来了，他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指挥，“你们几个都排成一排，一会儿挨个给黎少爷唱，但凡唱的不好的，晚上就别想吃饭！”

“知道了，先生！”小姑娘们都伸长脖子等着，一个个脸上带着喜色。

小姑娘们喜欢黎少爷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像仙人一般，更因为他是戏团的少东家。

只要他一来，那就是财神爷来了，只要唱得好，发音好听，黎少爷就会赏点果子糕点。

上等人家吃剩的东西都足够底层人舔一年了，更别说黎少爷是叫了小厨娘专门做了一些带过来的了，所以姑娘们更热衷于黎少爷的赏赐。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黎少爷终于来了。

他穿着一身时下最流行的长衫，白色的锦缎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金光，显然料子里头是掺了珍珠末和金丝的。

用苏绣技法再配上绿丝线绣成的文竹下摆，随着黎少爷的走动熠熠生辉，那竹叶仿佛要落下来一般。

整个长衫都很素净，唯有最贴近脖子的领口别着一颗红玛瑙，为这件长衫增添了喜色。

黎宏涛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顾先生看到他的身影快步上前，双手作揖：“少爷来了！”

黎宏涛的身份是不需要还礼的，但他一向很尊重顾先生，用扇子作揖：“先生好！”

顾先生很是高兴，欢欢喜喜地将黎宏涛往院子里迎：“少爷好久不来了，夫人和府上可安好？”

“牢先生记挂，母亲很好，府上也好。”黎宏涛一板一眼地寒暄着。

说话间两人终于是踏入了院门，等得焦急的小姑娘们朝黎宏涛看去。

光洁白皙的皮肤，棱角分明略显冷硬的面部线条，浓密的眉，乌黑而深邃的双眸，高挺的鼻梁下是淡薄的嘴唇，黎宏涛整个人看起来尊贵又内敛，扑面而来的是冰冷的书生气。

小姑娘们一个个都涨红了脸，纷纷行礼：“黎少爷安好！”

“嗯！”黎宏涛略略点头，他走到李有福早已抹干净的太师椅上坐定。

早已泡好茶的陆芳芳心跳如雷，端着茶盘的手禁不住地发抖，放在上面的三彩杯不停地碰撞发出了瓷器独特的声音。

“上茶！黎少爷上次带来的茶我没舍得喝，还为您留着，您尝尝看，看看味道变没变。”顾先生站在旁边朝陆芳芳招了招手。

陆芳芳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带上早已练习千万遍的笑容稳稳地端着茶盘走了上去。

她翘着唱戏时才用的兰花指，温婉地将三彩杯放到黎宏涛身旁的茶几上，又用越剧特有的花旦发声轻柔地喊了一声：“少爷，请用茶！”

少女特有的婉转语调就像江南的绵绵细雨，那样的*，直击心尖，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听一回。

黎宏涛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旁的李有福打趣道：“少爷，我看陆姑娘的嗓子比咱们上次来的时候又长进了不少。”

他的眼睛发光，不断地在陆芳芳身上打转，显然是被陆芳芳的声音给勾得魂牵梦萦的。

“嗯。”黎宏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简单到冷漠。

这样的态度让满怀希望，一颗赤诚之心的陆芳芳犹如坠入冰窖，她的脸色垮下来不少。

黎宏涛掀开盖碗，撇了撇茶末，浅浅地品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可和少爷上次来是一样的？”顾先生在旁精心地观察着黎宏涛的表情。

黎宏涛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事老练。

他的母亲是黎家最年轻的外房，身段婀娜，容貌娇丽，想的最多的是怎么笼络黎老爷的心，以及怎么想尽办法钻进富家太太们的圈子，对黎宏涛的管束很少。

好在黎老爷对这个老来子很是喜欢，觉得他长得很像幼年时候的自己，便把自己得力的人都派去教他本事。

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支撑黎老爷给他母亲的院子，现在还在学着打理他母亲新分得的一个铺子，因此比同龄人在气质上显得更稳重和成熟一些。

“送来的茶本就是让顾先生品茗的，顾先生客气了。”他将茶杯放下，食指上戴的冰种翡翠戒面碰到桌面发出了一声轻响。

顾先生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

他本来是打算用旧茶提醒黎宏涛已经很久没有给戏班子用度了，但显然黎宏涛看出了他的意图，并没有接他的茬。

历来在东家手底下讨生活是简单的，但要讨银两养活一个戏班子是难上加难。

“啪嗒”黎宏涛打开扇子，深邃的眼眸从面前站着的或娇羞，或紧张，或期盼的姑娘们身上一一掠过：“开始吧。”

和往常一样，黎宏涛办事风格快人快语，上来就是考验姑娘们这些天的成绩。

李有福也很有眼色地将准备好的糕点一一端出来，清甜的香味一下子就在院子里散了开来。

黎宏涛扇了两下扇子，不等顾先生介绍随意点了一个：“你先。”

被点的是邓静静，她颇为意外地怔了一下，以往都是顾先生指派顺序的，大家也是按照以前的排位站着。

陆芳芳唱的是最好的，所以她是排在最前面的。

顾先生的心思也很明了，陆芳芳已经开始长开了，容貌比以前更美艳，底子音色都不错，东家自然就会赏，这就是所谓的开门红。

有了这个好彩头，东家听后面的人唱心情就会好，哪怕最后唱的人和公鸭嗓一样，东家也不至于翻脸，那么戏班子也还能拿点用度。

可邓静静唱的一般，长得一般，身段一般，容貌更是一般，属于丢在人群中就融入其中的人，这还怎么出彩？

邓静静下意识地看向顾先生，顾先生急得是火急火燎，可他又不能违背少东家的意思，只能板着脸训斥：“既然黎少爷让你先唱，那你就先唱吧。记住好好唱，把平常的功夫都用出来，别让黎少爷失望了。”

邓静静和顾先生的心境那可就是天差地别了，她此刻的内心就如百花齐放一般灿烂。

黎少爷点她先唱，是不是肯定了她的声音？

是不是上一次就记住了她，所以这一次对她的期待更多呢？

陆芳芳就算给黎少爷泡了茶又怎么样，还不是入不了黎少爷的眼吗？

邓静静想的多，做得少，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

“哒”黎宏涛的扇子叶面合了两叶，很显然，邓静静两眼发光，花痴一般看着他的模样让他不痛快。

顾先生心里“咯噔”一跳，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些小姑娘平日里就喜欢拌嘴，耍性子，这会儿不会又魔怔上了吧？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后面几个月的用度可全指望今天了！

“愣着做什么，平白无故耽误黎少爷的时间！”顾先生狠狠瞪着邓静静，满脸都写着你要是不听话，一会儿有你好果子吃的表情。

邓静静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黎宏涛，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唱了。

唱的是最简单的几个音节，好在都在调上，比平日里要好不少。

顾先生松了口气，却不想黎宏涛当下就皱起了眉头：“三个月还没学会最基础的戏？”

顾先生立即脸色就灰暗了不少，他正要解释，黎宏涛的脸色更加冰冷：“我记得我特意提过我爹马上就要做寿了，顾先生，你不会忘了吧？”

顾先生连忙作揖赔礼道歉：“黎少爷息怒，不是我不想教，而是这些孩子还太小，声音还比较稚嫩。我想先……”

“恐怕是我也太小，让先生不把我放在眼里吧？”黎宏涛深邃如寒潭一般的眸子淡淡地看着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