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点将(五)

对于吕星科来说,只要杨丽高兴叫什么都可以,叫什么都行。

小家伙似乎对这个新环境十分惊奇,转动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吕星科与杨丽在姜眉秀劝说下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回了家。连吕壮也对所有的玩具失去了兴趣,围着新来的妹妹团团转。有时他趁母亲不注意,冷不丁在女孩那脸蛋上摸一把。

小雪来到这个家后,客厅里时常充满了欢声笑语。而一阵阵的笑语,使吕星科感到异常高兴。家是幸福的源泉,家是休憩的码头,家是欢乐的天堂。杨丽也忘记了过去的悲伤,有说有笑,像小鸟丽人一样在大厅与各个房间里来回穿梭。

吕星科一家开始欢乐起来,变成了幸福、欢悦的家庭。

看到吕星科一家欢乐的样子,姜眉秀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她借杨丽收养孩子的目的,是想折磨杨丽,惩罚她与柳花峰偷情的勾当。没想到她杨丽自从一见到那孩子起,她的忧伤和痛苦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她的整个精神状态都变了个样,仿佛是仙子复活了,在那个该诅咒的小丫头身上复活了。杨丽心情好,行动上就变得喜孜孜、乐颠颠的。姜眉秀想着想着,心里的天平更加不平衡了,从心底竟透出一股恶气来。

不仅如此,更使姜眉秀倍受折磨的是那孩子。一见到这孩子,仙子惨死的情景就出现在眼前,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心里想:吕星科你不自吹:爱自己的敌人吗?这一关你就不一定能过去。

一清早,吕壮就来到了小床前看吕雪。

“小雪,小雪。像天上雪花一样笑笑!”

吕壮用他那稚嫩的童音一个劲地逗着吕雪。

抱养一个阶段后,吕星科急匆匆、怨愤愤地在育婴院找到姜眉秀,要把几个问题谈清楚。

吕星科急促地问:“听说你们育婴院收养了苇小季的孩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姜眉秀是肚子里撑铁杆—-直心直肠,两眼放光,紧盯着吕星科反问。

“我们做律师的,凡事要究个底,弄个清楚,讨个明白。如果代理刑事案件诉讼,就难免不与公安局打交道,因此我有许多警察朋友,从那里听来的。”

“听到的可不是事实。”

吕星科斩钉截铁说:“警察的证言可是有司法证据的。苇小季杀人案专案组的公安侦察员、法医都这样跟我说,你难道让我不相信吗?”

“噢,是她?是那个女法医。她太厉害了,我挨了她一顿臭骂不算,还把状告到你这里来了。” 姜眉秀想起她给公安局女法医送礼、送钱,让公安局这名女法医绝不说出事实真相,结果挨了一顿批评教育,被赶出来的情景。

“不,姜眉秀,你错了。警察的职业道德就是不说假话。我之所以不打算收养那位留美博士的女儿,是因为,我觉得收养了罪犯苇小季的女儿不能使我的心灵保持平衡。”

“苇小季是罪犯,可是他的女儿有什么错?难道罪犯的女儿长大就要成为罪犯么?” 姜眉秀大惊失色,虽然她曾戏谑地宣称,如果吕星科真能收养苇小季的女儿,她才算真正的服了。但,却万万没料到吕星科真的提了出来,她睁大眼睛说:“喂,你是不是喝多了?你别大声嚷嚷。” 姜眉秀指了指楼上的卧室,“小心让那些保育员听见了。收养苇小季的女儿,并非我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反复思考的。苇小季虽然杀害了杨娟的女儿仙子,他的女儿是无辜的。你想想看,一个幼小的孩子只身在这世界上生活,与一个幼小的生命单独地死去,不是同样可怜吗?”

吕星科头沉重得抬不起来,眼光躲闪着,心窝口有一股暗流悠然涌遍全身,手心潮湿得有些发冷,嗓子儿痒得难受。他的神经绷得不能再紧。“可是你为什么不把别的女孩送我家来,为什么把苇小季的女儿送我家来抱养?”

“你不是说自己的品德高尚,休养好吗,休练得可以能爱自己的敌人。这件事就是现实社会对你的真正磨练、考验。” 姜眉秀不是在说,而是怒吼。

“不,不管你怎么说。我决不会领养苇小季的女儿!我一定把苇小季的女儿还回来,交给你。”

“为什么?”

“为了我,为了我的家庭,也为了杨丽。你难道一点都没想到,杨丽听到她要收养苇小季的孩子,肯定会气疯的!”

“所以就不能让她知道收养的是苇小季的女儿。”

“万一她知道了呢?”

“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除非你或者我告诉她,她又怎么能知道呢?”

“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心直口快的姜眉秀憋不住地说了出来,“我筒直怀疑你是想拿苇小季的孩子不当人看吧。”

“这是你的看法。”吕星科心底如打翻的五味瓶—-说不上是啥滋味。

姜眉秀说:“哎,你们平时不是讲以德治国,依法治国、普法教育、遏制女性犯罪呀。轮到你难道就做不到了。你心底不会愿意苇小季的女儿长大再成为罪犯吧?”

“胡说,我要好好地抚养她!”

姜眉秀说:“这,看上去还像个男子汉。”虽然办公室只有他们俩个人,他们俩个人声音忽大忽小,像唠家常话似的,显得既亲热又神秘。那些保育员忙里忙外干活,谁也没注意到她们谈些啥。姜眉秀站起来,高高兴兴地拍吕星科的肩:“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咱们都是为了社会减少压力,为社会添砖加瓦,我们这样的人都会长寿的,祝你一生好运。” 姜眉秀摆出一副送客的姿势,好像杨丽收养吕雪这件事儿再不能考虑,不能忧豫,就这样定了,绝不能改了。

吕星科满腹心事,骑着自行车忧心忡忡回到了家。傍晚他趴在被窝里吸烟,心想:等吕壮成为少年或青年的时候,万一知道小雪出生的秘密将会怎样呢?吕星科凝视着吕壮,仿佛看到了一个微皱眉头,有点神经质,酷似自己的青年。不难想象,他将是一个富有强烈的正义感的年轻人。

我该不是干了一件使这唯一的儿子抱恨终生的事情吧?吕星科庆幸自己还没有给小孩报户口。他坐起来。

不!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孩子弄走!

“吕壮,叫你妈妈来。”

“妈,爸爸叫你嘞。”吕壮跑出屋去。

“什么事?”杨丽腰里系着围裙,提着奶瓶走进来。她看见吕星科一本正经地坐在床头,脸色阴沉,不禁暗暗一惊:“你想说什么?”

“杨丽,我考虑了很久,这孩子非得想个办法不可。” 吕星科眼睛不眨,认真看着杨丽地说。

“这是为什么?” 杨丽不懂吕星科是什么意思。

“明天咱们把这个孩子送回去。”

“你这不是说怪话嘛。一个孩子是养,两个孩子也是养。况且小雪儿与吕壮还是一个伴儿,这两个月我对小雪儿都有感情了,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哎,这孩子吵得人没法睡觉。”

“吵得你没睡好?对不起。” 杨丽话里有话,“不过,吕雪并没怎么哭,她是个懂事的婴儿,怎么会打扰你呢?”

“不哭的孩子更叫人讨厌,总觉得心里闷得慌。”

“那从今天晚上起,我和吕雪到二楼去睡。”

杨丽没有跟吕星科顶撞。

“不,一看到这孩子密密麻麻的头发和浓浓的眉毛,特别是那对小酒窝,还有她总也不哭,我心里就烦。”

“小雪儿的长处你怎么都讨厌?”

“总之,我从心眼里讨厌这个孩子。干脆还给姜眉秀算了,正好现在我还没给她报户口。就这样定了。”

霎时,杨丽的脸色变得煞白:“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给她报户口的,明天我马上就去报。”

杨丽甩甩手默默地走出了房间。可是一会儿又回来了。她像患上了倾诉病,要把一肚子苦水都倒出来,但样子还很从容。吕星科要离开,她也不让走。杨丽掩上门一直从下午絮絮叨叨讲到半夜,中间上厕所都是一溜小跑。吕星科迷迷乎乎刚要睡觉,杨丽准把他晃醒、摇醒。末了,吕星科只好说:“人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幸好现在是夏天,也算是自然降温了。摇篮曲小时候用不着,当上孩子他爸后就用上啦!”

本想商量怎么把小雪送回去,却万万没想到落得这么个结局。吕星科一夜难眠,天一亮走到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雪。小雪儿滚动着黑眼珠,天真地嘴里伊伊呀呀地叫着,好像要对他说什么。

吕星科透过玻璃窗,望着如丝如泣的雨水,一阵风刮过来,窗前雨线竟像迷雾一样被风吹散,天空灰蒙蒙的。

第二天吕星科在智博律师事务所坐立不安,傍晚一下班,他匆匆向家里奔,但天色己有些晚了。

杨丽在厨房里做饭,孩子在小床上哭。吕星科急忙放下拎包,把小雪儿抱起来,在地上转悠着。小雪儿不哭了,瞪着黑眼睛望着吕星科慈祥的面孔。杨丽在厨房探出脑袋说:“这个小女孩蛮可爱吧?这个小女孩与吕壮小时候一样呀,就得有人抱着才舒服。” 吕星科笑着回答:“那是,没人抱着,吕壮不满意,我浑身的筋骨都紧得慌。”

今晚的饭菜做得特丰盛:牛肉丸子汤,肉片炒青辣,炝土豆丝,红烧刀鱼。吕星科夸奖说:“杨丽,你的手艺越来越进步了!”吕星科与吕壮吃得很香。因为案子多,前一个阶段吕星科东一趟、西一趟,询问证人,调查取证,累计己有一个星期未在家了。他想:怎样利用这个友好、欢快的气氛,用适当方式,让杨丽能够从内心上接受,劝说杨丽放弃收养小雪儿的计划。这时,小雪儿拉屎了,杨丽忙碌着,吕星科怎么也插不进手。杨丽忙完了,用纸巾简单地擦了擦,又端起碗筷准备继续吃饭。吕星科说:“你去洗洗手。”杨丽满不在乎地说:“洗个屁布,小雪儿与吕壮的尿一样,真不脏。”但杨丽还是去洗了。

吕星科只好低下头吃饭,他刚想再提起小雪儿话题,电话就响起来。他刚抓上手,杨丽就一把抢过来关掉电话说:“喂,告诉你吕星科,你累计一个星期没回来,我可什么都没说,现在家里添上了小雪儿,你什么事不能推托掉?”

吕星科咂着嘴说:“行啊,可是不能因为家里添上了一个小女孩把工作放弃吧。有什么办法呢?杨丽,我们还是放弃收养计划吧。”

吕壮放下饭碗说:“我喜欢小雪儿,我喜欢这个小妹妹,你们不能把她弄走!” 吕壮两足乱瞪,眼里泪水快流出来。

吕星科摸着吕壮的头说:“好儿子呀,大人讨论事情小孩子不要乱插嘴。”

吕壮噘起嘴,眼里泪水就淌出来说:“我不同意。”

小雪儿静静躺在小床上听着吕星科一家人的争吵,可是她还不会说话呀。杨丽弯下腰抱起小雪儿甜蜜蜜亲上两口,做小母亲的陶醉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杨丽突然转过身来,信口开河,放大嗓门说:“吕星科,与你说过几回了。多养个小孩多双碗筷,吕壮与小雪儿还是个伴儿。你一天瞎忙活,管过几次孩子。告诉你,无论你找出什么理由,都不能改变我收养小雪儿的主张。这个事以后再不用你管了!”

吕星科从书房探出头来:“行啊,杨丽,你有能耐啦,你不是要把我从这个家开出去吧?”

杨丽目空一切,恨不得把吕星科骂个狗血喷头,火气很大地说:“吕星科,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现在恨不得把你的球籍都取消了。”

“你—-你—-”吕星科涨红脸,有些恼羞成怒,他张大嘴巴,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丽抱着小雪儿牵着吕壮的手,回到房间,大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吕星科现在发现:寂静的空气是会咬人的,他甚至听到了它像老鼠一样啃噬自己的经络和骨头“咔嚓咔嚓”声。他惊慌跳起来,脑门上有冷汗涔涔地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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