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法庭上临危不乱(一)

中午时分,杨丽正在厨房打扫卫生。

吕星科忙完了五件案子的出庭报告,回家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告诉她,柳花峰已辞职准备出国。

听到这个消息,杨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假如那天柳花峰不来,仙子也不会被人杀害?自从失去仙子以后,杨丽的温柔消失了,整天冷冰冰的,她心头总像压了一块石头。心力憔悴。

窗外的阳光诱人的明媚。吕星科放下卷宗,站起身拍着杨丽的肩膀,温柔得体说:“你是不是要看心理医生呀?”

杨丽说:“我就是医生,我才不相信心理医生的歪门斜说,胡说八道。”

吕星科眼见杨丽以自己的思维方式看待新生事物,给心理医生下了断语,但他还是关心地说:“心理医生是刚刚兴起一门学科,我建议你还是去看看好!”

自从仙子死后,几乎足不出户的杨丽,心中不禁苦闷、怅然。丈夫吕星科推心置腑的话语给了他鼓舞,她仿佛受到这份生命的召唤,缓缓地步出了房门。

在这一片小区宅邸后的山坡上,杨丽靠着一棵柳树席地而坐,她眺望着通江水汩汩流去的方向,于遐思中、默想中感到一丝慰藉。

“杨丽……打扰你了。”

这熟悉的声音使杨丽猛然回过头来。

什么时候,柳花峰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他表情严峻,耸立的衣领托起一孔彬彬有礼,一本正经脸却滑稽地微笑着,风情万种。

“呀,吓了我一大跳。”杨丽不禁怔住了。柳花峰的出现实在太突然了,出乎她的意料。她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

柳花峰点燃一支香烟。

“刚才,我上贵府向大律师和您辞行,吕星科和您都不在家……没想到在这儿碰上您。”香烟一团一团上升,形成一个旋涡。香烟的青雾中,柳花峰的态度看上去竟那么冷漠。表情仿佛将杨丽视为路人。

“我明天动身去加拿大了,今天特意来辞行。” 柳花峰望着远处薄薄的云山,一字一顿地说。

“啊!明天动身?”

“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加拿大的白求恩千里迢迢到中国,我为什么不能到加拿大去?”

“你匆忙出国选择得是逃僻。”

“我只有这条路可走。” 柳花峰道。

“可你为什么不能向吉燕道别呢?吉燕知道你要走吗?”杨丽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发抖。

“我与你说话,你为什么总提吉燕?你为什么总把吉燕弄到咱俩中间来?” 柳花峰道。

几分钟之前,杨丽还在心里恨着柳花峰,希望永远不再和他见面,甚至希望他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可现在,她又觉得柳花峰是无辜的,他在爱上自己的同时,自己不也同样迷上了他么?婚姻是个大宅院,外面的人想迈进来,里面的人想要迈出去。有那么一刻,杨丽感觉有一张巨大黑网向她张开了。

杨丽不敢再深想下去……

“从此以后,我们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了。”

耳边又响起了柳花峰的声音,这声音在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虽然柳花峰的行为是脚踏两只船,但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了!”她喃喃地重复着。她觉得应当宽慰柳花峰几句,便说:

“柳花峰大夫,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像您这样才貌双全的七尺男儿,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谢谢你给我的安慰。” 柳花峰被她这一番话感动得泪光闪闪。

“你自己尚在悲痛中,还能这样劝导我。我想,除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谁还能有你这种菩萨心肠!”

柳花峰忘情地拉住杨丽的手。杨丽一惊,想甩掉,可那手拉得那样的紧,甩脱不开。

“别这样,柳花峰,请放开!”

“不,不放!”

“别这样,我总有一种偷鸡摸狗的感觉,求求你了!”

“杨丽,我也求求你了!”柳花峰灼灼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苦苦哀求的杨丽,似乎要把她吃掉。

茫茫人寰,杨丽与这个叫柳花峰的人,从此恐怕是擦肩而过了。想到这,杨丽不免阵阵心酸。女人的软弱无能,在*面前极易表现出来的本性,恰如其分从杨丽红了的脸蛋上体现出来。苍蝇不会光顾无缝的蛋,苍蝇专盯有缝的蛋。你既然己经露出一条缝隙来,像柳花峰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放过呢?“你的心好狠” 柳花峰一脸乞求。

“仙子死的那天……”说到这里,杨丽的眼睛浸满了泪水。

“你是让我想起那一天吗?” 柳花峰仍然不肯

“仙子已经死了,你怎么……” 杨丽想说:“你怎么还这样干!”

“杨丽,杀害仙子的,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呀!”

“啊,快放开!放开我!有人看见了!” 杨丽拼命地挣扎。

“谁愿意看让他看吧!这是最后一面,我想再仔细地看看你。”

“最后一面?” 杨丽的心头又是怵然一惊。直到此时,她才发现柳花峰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像一团迷雾,虚无缥缈,若即若离。

柳花峰的泪珠像闪光的石子一样突然滚滚落下来。看到柳花峰的泪水,杨丽心情杂乱,停止了挣扎。

一阵山风刮过去。

“杨丽,此生此世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柳花峰加速了煽情式攻击。他两眼放光,动情喋喋不休地说。

柳花峰拼命地搂住了杨丽。柳花峰想: 这个可爱、漂亮、多愁善感的女人!给她一个想头、盼头、念头……如果仙子不死,杨丽能答应。可是他不一定能得逞,但他还要努力。他向杨丽进一步煽情道:“我想......” 柳花峰大叫了一声。有人说:一个人有了三分色胆,就可能在漂亮女人面前不要脸皮,当色胆达到五分,就会为美人把美好前程置之度外;色胆达到十分,就会连性命也不要了!此时的柳花峰,就像不要命似地,不仅一双手在用劲,连两只眼睛也在用劲,水蛇瞪田鸡一般,红红地、死死地盯住杨丽。

“你说什么?”杨丽脑子跑了神,吃了一惊地抱住了柳花峰,又把柳花峰向外推开。

“杨丽!” 柳花峰将发烫的嘴唇向杨丽的朱唇上印去,杨丽本能地扭过脸躲开了 ……

“你想干什么?你真的不要脸么?”杨丽突然用力把柳花峰奋不顾身推出去。

柳花峰吃了一惊。

此时此刻,杨丽感觉住宅楼玻璃窗后有无数眼睛向下望,许多玻璃窗都打开了,杨丽没敢抬头长时间看。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自己医院的,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吕星科的同事。她不想让熟人认出来。她把衣领向上提了提,掏出沙巾一裹,连鼻子、嘴巴、眼睛都遮住了,像一只怕见阳光的花鼠子,踏着一片片籁籁作响的青草向前疾走。风在这时是对着她吹的,一个人逆风而行时确实有一种很悬、很危险的感觉。杨丽弓着腰,缩紧脖,低下头,狼狈不堪。她小心谨慎,恨不得脚底下抹油,却很难找到放稳一只脚的重心,仿佛两腿灌铅一般不听使唤。她只是想像猫儿一样悄悄地尽快溜掉。

回过头去看,柳花峰己逃得无影无踪。

傍晚,吕星科带着一身工作疲惫推开家门,杨丽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电视。她看得过分投入,眼睛湿漉漉的,吕星科悄悄走到她身边,她也没有发现。这是刚刚引进的新潮韩国言情片,一群恋爱阶段男女又哭又笑,缠绵伤感式的发展三角恋爱关系。男、女主人公虽然在一个公司工作,但是感情生活却是若即若离,悲欢离合。杨丽含在眼圈的泪水,像汩汩流淌小河落下来。她一定又是被电视剧里的什么人物、或情节给打动了。

吕星科大声咳嗽了一下,想转移一下她聚精会神的注意力,她才受惊似的转过脸来,匆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一反身又回到电视剧里去了。

吕星科只好脱掉西装去厨房里干活。他非常清楚,这个时候杨丽是不会进到厨房里给他当下手的,更不能指望她去干啥。一阵手忙脚乱,吕星科终于把一顿晚餐作出来,他喊:“杨丽、吕壮吃饭啦。”

每天两集电视剧终于播完了,开始插入生活广告,杨丽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眼睛恋恋不舍离开了电视机。

吕星科一边盛饭,一边问:“哎,你没事吧?”

杨丽叹了一声说:“电视剧挺感人的,感动得我淌下眼泪啦。”

“这部电视剧看上去很不错吧,是现象,还是本质呢?”吕星科开心地笑起来,倏然又收了笑声:“杨丽呀,我问你,如果再有来世,不,有许多男人在你面前,你更愿意嫁给谁?”

“屁话!”杨丽不乐意了,戳了他一指头。

“改革开放大门打开了,良莠不齐。蜜蜂飞进来,但苍蝇、蚊子飞也进来嘛,假设嘛,快说。”

杨丽认真想了想说:“那当然喽,我还是愿意嫁给你这样忘我工作的人。”

“这是心里话?”吕星科嘿嘿直乐,这一刻间,他想起了与杨丽婚礼上开心的场面,吕星科想探讨一下夫妻深层次问题,但抬起头,一看杨丽泪眼迷朦的脸又打消了念头。

吕壮插话说:“好妈妈,你别看那电视剧啦,看了你还会哭。”

这多愁伤感、迷失的傍晚就这样忧伤地过去了。

这一段时间,办理仙子的丧事、处理家庭关系,看护杨丽直至出院,吕星科案头上的卷宗堆积如山,因为向前赶工作,吕星科很晚才回到家里。他迎着开门的杨丽说:“你还没休息呀,如果我再回来晚了,你不要等我,你先休息。”

“今天柳花峰先生来辞行了。”

杨丽说得泰然自若,吕星科也很随便地问道:“他说明天就动身吧?”

“嗯,是就明天动身。”

“明天我们去给他送行吧。” 吕星科说。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杨丽淡淡地说,她觉得自己与柳花峰之间的一切恩恩怨怨已经在下午那长长一吻中全部了断了。

“那,也好。”

吕星科说着,换上睡衣,便钻进了被窝里。

杨丽也便开始更衣。

吕星科躺在床上看着杨丽更衣。他想,自从仙子死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过质量高的夫妻生活。现在应当是忘却悲痛和不快的往事,重建和睦的家庭生活的时候了。突然,吕星科的目光停留在杨丽低垂的脖子上。那两块清晰的紫痕是什么?吕星科当然马上便明白那是什么。他的脑袋“嗡”的一声胀大了。

新婚时,有一次吕星科不注意,在杨丽的脖颈上吻出了紫痕。

他想象着柳花峰来访、与妻子杨丽在一起的情景,真想跳起来,大喝一声:杨丽,你脖子上这道紫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极力忍耐着。他知道自己一旦发火,什么事情都会干得出来,可是骂人吵架又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现在,他害怕怒骂杨丽会燃起郁积心头已久的怒火,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吕星科有时看到妻子杨丽摆弄锥子、剪子和手术刀,就担心自己盛怒时,会把它当作杀人凶器。因此,他平时总是把那些尖尖的东西放在看不见的地方。

“吕星科,吕星科。” 杨丽在轻轻地唤着丈夫, 吕星科紧闭着眼睛,不回答。

“哟,这么快就睡着啦。” 杨丽咕哝着,扯起被子,悻悻地把头钻进了自己的被窝,翻过身去。

吕星科心里发出阵阵绞痛。他想——“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既往不咎。思念想念,相亲相爱地过日子,可你……如果你真的对仙子的死感受到内疚,就决不会让人在脖子上留下吻痕。你做出这样的事,还算是仙子的亲姨吗?”吕星科心底实在难以平静。他那颗被撕裂的心,正在滴答滴答地淌着鲜血,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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