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男人肚量像海宽(一)

杨丽的姐姐杨娟,因为她们夫妻工作在一南一北,长期分居,缺少磨合。因事业、家庭琐事,互不相让,造成感情破裂,嗣后离了婚。杨娟一个人带着感情上的硬伤远赴法国求学,遭遇突发事件己经是痛苦不堪了。

吕星科虽然心底不愿意,行动上却一遍遍向法国打长途电话,发电传。代表杨丽向大姨姐杨娟真诚表示十二分的谦意。

吕星科带着礼品跪在老丈人面前谢罪:“爸爸、妈妈,我们俩口子没看好你的外孙女是一生最大的罪过呀。”

吕星科日常十分敬重杨丽的父母,他的老丈人杨教授是教《宪法学》与《法理》的,精通法律理论,平时与吕星科很谈得来,但现在已经接近退休年龄了。他一辈子默默无闻,除了背课,就是写书、教书。这把年龄对年轻人推崇的名、利很看得开。名也罢,利也罢,在他看来都是跟法律毫不搭界的东西,他还是一如既往认认真真地教书,只求平平淡淡,平平安安生活。杨教授一辈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杨娟,小女儿杨丽。他视两个女儿为掌上明珠,而对女儿的孩子就更加喜爱了。老丈人听了吕星科的汇报,坐在木椅上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像心脏快停止跳动,脸色煞白,半天没喘过气来。他向吕星科、杨丽摇了摇头,紧抿着起了火泡的嘴唇禁不住颤抖起来,却说不出半个字。

吕星科心如刀割,痛苦万状,这一次他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没有了力气。他一念仙子天真、活泼的面孔,泪水就从脸颊上流淌下来。他低下头,咬紧牙,撕心裂肺般地从唇间蹦出一声:“爸爸、妈妈,我们愿意接受你们的任何惩罚!”

老岳母是个刚强妇人,她闻知这从天而降的噩耗后,紧紧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恸哭,但泪水迅速浸漫出来,她拼命地咬着下嘴唇,不让声音哭出来。

吕星科赶紧奔过去,挽住老丈人的胳膊说:“爸爸、妈妈,我们该死!哭把,大声哭出来还好受一些。都是我们不懂事,惹老人生气。”

老丈人是个老知识分子,突然听到外孙女仙子英世的准确消息,除了本能地流泪之外,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痛苦转过身去说:“你们走吧。”说完后,他又紧紧地闭上双眼,不再说话,任凭泪水漫流。

杨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凑上前,还想解释什么,吕星科赶紧拉上她,退出了房门。

俩位老人一把将房门“咣啷”关死,光了脚,一前一后上了床,躲在角落里,放声地痛哭起来,他们想把淤积在心中的委屈全哭出来,哭它一个天昏地暗。

吕星科站在门外,感到自己就像烤炉上的乌鱼,己经被灼烧得吱吱直响。他面对身边憔悴的杨丽,面对远在他乡、身为异客的杨娟,面对两位饱经苍伤的老人,他无法将内心的苦楚讲出来,讲明白,讲清楚,那种无奈就像一只无辜的鸟被打断了翅膀,想飞也飞不起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走的场面格外惨痛。这一段时间吕星科是顶着巨大悲痛、负着生活重担走过来的。

杨丽与柳花峰的行为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把亲朋好友、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无数根弦都绷得很紧,万一哪根弦断了,局面就很难收拾了。吕星科似乎以男子汉的信心、勇气、力量支撑着家庭这艘受伤的大船,绕过浅滩、暗礁、湍流……努力前行。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仙子死去一个月了。巨大的悲恸使吕星科精神有些恍惚。手头积压的案件愈来愈多。这天一早,吕星科就被一个中年妇女堵在了办公室。脸皮皱巴巴披散着头发的妇女,有些喋喋不休又神经质地摆了一通本该收回门市房租金而收不回的理由,滔滔不绝对不负责任的工商管理部门发泄不满情绪。吕星科说:“工商管理部门的问题你有权向上级反映,门市房租金是民事纠纷,要打官司,你可以写个诉状来。”

电话响了,智博律师事务所主任打来电话说,过一会再派吉燕送两个案子来。吕星科放下电话,心绪有些波动,但他还是坐回椅子上,笑容可掬,用的是从身体各部位挤出来的热情,硬是等中年妇女唠叨够了、气也消了,只剩下凝滞着期侍问题解决的目光时,他才点点头和风细雨地解释。犹如山间的轻风徐徐吹过,直到中年妇女一脸愁云转悲为喜,高高兴兴走了。

吕星科刚喝口水,两位打了两年“马拉松”离婚官司的男女当事人就一前一后走进来,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吕星科为男、女当事人倒上热茶水说:“请喝茶水!”他慷慨陈词说:

“虽然咱们一星期后将要坐在通江市中级法院的大法庭上。在市中级法院要开庭之前,我还想说几句话。我所说的话可以理解为庭外调解。一审卷宗我看了许多遍,男方下岗,女方接着也下岗了,按说,双方都不容易。失去了工作就着急,就烦躁,就怨天尤人,看什么什么不顺眼。一来二去,吵、骂、打,闹到最后,就开始离婚。从区法院一直闹到市中院。我看了,女方上诉的理由是一审判决实体不公,财产分配不合理,对不对?”

女人低下头说:“是。”

吕星科向那个男人说:“你虽然不是我的当事人,但是你来了,做为一个男人你还是有责任心的,但你不应该斤斤计较,事事要争个高低,那不是男子汉的作风。我这里有二千元钱,你不能让孩子辍学,你先拿着用。但是要精明一点,不能像过去那样大手大脚的,否则,这两千块钱很快会化掉的,一家三口不喝西北风才怪哩!听懂了吗?”

男人脸红了,哽咽说:“您,您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这,这,算我先借的。”

女人抬起头,又低下头,有泪水滴在衣襟上说:“我们虽然是打工的,但是这钱我们会想办法还。”

吕星科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说:“我先不说财产问题,孩子抚养问题,从卷宗中我看出来,你们的婚姻危机是外因不是内因。没有第三者,也没有感情基础问题,导致婚姻的危机是来自生活的压力。常言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也有人为夫妻唱出赞歌,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又有人说,夫妻本是同命鸟,相煎相斗何时了?可能这些我说得文了些,但真心希望你们能听进去。生活暂时有困难,有压力,正需要夫妻双方同船过渡,共度难关。日子过得不顺心,就把婚姻搭进去,这个帐,不知你们算清楚没有?离婚到底算赢还是算输?离婚之后,谁也不考虑对方将来怎样把日子过下去,在财产上你争我夺,都不肯做出任何让步。十几年的夫妻感情,完全被这点值不了多少钱的财产撕得粉碎。你们都在做算术,却没想到算术永远算不清人与人之间该怎样互相体谅和关照。在上诉开庭之前,我说这么多,还想劝你们好好想想。”

男人说:“现在钱不好挣,就业面也低,找个能适合我干的活又不好找。”

女人说:“批点水果、青菜卖,做个钟点工,干点什么不行?可你总想挣大钱,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吕星科打断了她的话,十分真诚说:“哎,好啦,争吵能解决问题吗?我听说市建设银行大楼内缺俩个清洁工,你们愿意干吗?如果愿意干,我联系一下,听我的口信。说了那么多,我想问一句,你们愿意接受法庭调解吗?

男女双方几乎异口同声:“愿意。”

吕星科站起身说道:“希望你们把调解意见带进法庭内。今天谈到这,我还要接侍别的当事人,你们走吧。”他把两位打了两年“马拉松”离婚官司的男女当事人送到大门口,吕星科在洒满夕阳的律师事务所走廊上向回走。当他路过接待室,突然从门里跑出一个人来,几乎和他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起。”

原来是吉燕。她面容憔悴,那双大而圆、黑而亮的眼睛似乎噙着泪水,流露出一种慌乱的神情,匆匆忙忙地跑过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吕星科一征,推开值班室的门走了进去。

屋里,柳花峰正站在窗前。他立着衣领,双手插在牛仔猎装的衣兜里,看见吕星科进来,嘴角浮出一丝滑稽的微笑。

“发生了什么?”

“您来得正好。” 柳花峰从牛仔猎装的口袋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支,用嘴叼住,“咔嗒”一声用打火机点燃后说:“我正要找‘护法天使’商量点事情……” 柳花峰把吕星科称为“护法天使”,很有些玩世不恭的语气。

“找我商量事情?” 吕星科十分吃惊。

吕星科知道柳花峰要说什么,就泰然自若,大度地抑制着心中的不快,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尽管柳花峰来本市在杨丽工作的医院快三年了,无事也到律师事务所来,但从来没找他真诚地、推心置腹说过私事。

他要对我说什么呢?是冠免堂皇的解释?可是仙子死亡的事件结果早己发生了,就没有必要了。吕星科眉头一挑,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好吧,这里谈话不方便,请到我办公室那边去谈吧。”

吕星科打开办公室的门,为柳花峰倒了一杯茶水,热气扑面而来。

吕星科嘴边浮起他特有的微笑:“请喝茶,柳花峰大夫,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说吧。”

柳花峰两眼盯着地,一语不发。

吕星科认真看着他:“你说话呀?”他希望他竹筒子倒豆子般把心里话说出来。

吕星科犀利目光温柔了许多,他端起自己的水杯,举到嘴边,发现杯里的水不多了—-不是没有了,真是不多了,杯底只有几片茶叶飘浮,就起身去续水。顺便问了问柳花峰如果不喝茶水要不要来一杯纯净水?

柳花峰终于开口说:“不要。”却点了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吕星科微笑了一下,显得庄重、大度、自然,他知道柳花峰用吸烟稳定情绪,故意卖关子。吕星科以大家风范的态度等他说话。

柳花峰把吸了两口的烟捻掉,动作相当重。他用修长的手指向上捋了捋垂在宽宽的额头上的头发说:

“大律师,我准备辞职,我坚决要离开这座城市,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辞职?!吕星科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如果从个人感情来考虑,柳花峰的辞职正合他的心意。但吕星科是尊重人材,爱惜人才的。听杨丽说柳花峰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从知识分子同命相怜来衡量,他似乎又有点舍不得这个医术精湛的眼科大夫。

“柳大夫,这,太突然了。究竟是为什么,能说说么?”

“我想,这纯粹是我个人的原因。没有必要说吧!”

“当然。不过,医院主持工作的王院长是我老丈人的好友,你总得对他有个交待呀!是不是他在什么地方亏待了你?如果有亏待了你的事,你可以向我讲,我可以把话转过去嘛,你不好意思说,我真的可以过去实实在在替你讲嘛,向他们提更高的要求!”

“大律师,说心里话,王院长没有一丝一毫亏待我的地方,倒是我有愧于你。” 柳花峰心头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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