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旗杆竖起来后,院子算是彻底收拾完成。接下来,我忙着准备宴请达鲁总统夫妇的事。到吉多之后,我见过达鲁总统好几次,这是我的荣幸。每次见到达鲁总统,他都要提起他对我们国家的国事访问,还会念念不忘访问时吃过的美味佳肴。

“什么时候,我请阁下偕夫人到使馆做客,我给您和夫人做几个菜。”见达鲁总统如此迷恋我们的菜,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可以,那我们说定了。”想不到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被达鲁当了真。

在乔治岛的时候,我忙着应付层出不穷的事情,一直没有抽出空来。搬到新馆,把新馆院子重新整修完后,正好手头事情不多,我觉得是时候兑现我的承诺,邀请达鲁总统夫妇来使馆做客了。我可以借机当面感谢达鲁总统在RH国际组织提案问题上对我们的支持,也可以向他汇报两国医疗卫生领域合作的进展。

我打电话同总统秘书塞克莱约宴请时间。塞克莱很快回了电话:“我向达鲁总统汇报了,总统说他们这个星期五有空。”

“那就星期五,晚上六点半。”我犹豫了一下说。

我本来想最好是定在下周,这样可以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但择日不如撞日,总统定在星期五,那就星期五。这天是星期三,满打满算,我只有两天的准备时间。

“那好,你记得送一份请帖来。”塞克莱很专业地说。

“没问题。”我回答。塞克莱要一份请帖,是当秘书的习惯。有一份书面请帖,可以避免把时间、地点弄错。这样的请帖,实际上起的是提醒作用,在请帖上要注明“only to remind”的字样。这是外交上的讲究。

总统答应来使馆做客,我自然是兴奋的。能请动总统到使馆来,对外交官来说,是天大的面子。在国外常驻,使节们最难做到的一件事,就是约见驻在国总统。国家的一般事务有各部部长掌管,使节有事,可以找部长、副部长,用不着直接找总统,所以总统绝对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见总统难,比见总统更难的,就是请总统到使馆做客。想想也是,总统见使节,算是工作关系,是出于两国关系的需要。同意接受邀请,到使馆来做客,那就另当别论,超越了工作关系,上升到个人与个人的交情。这就不寻常了,所以对于任何使节,能请到总统,都会掩饰不住地兴奋,甚至得意。

说句实话,当塞克莱打电话给我,确认总统要来使馆做客,我不能免俗,也真的有点得意。但得意的同时,又有点纠结,心态是矛盾的,既跃跃欲试,又担心把宴请搞砸了。

“你说,人家毕竟是总统,对吧?总统要来做客,我这里又没有厨师,只能我自己下厨。”我对黄毛说。

我自认为做饭还可以。我曾在农场食堂做过几天,在家里也经常下厨,节假日家里请客,都由我掌勺。更重要的,这么多年我在使馆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接受过不少烹饪文化的熏陶。我们的使馆,大多配有专业厨师。那些厨师来自国内各大饭店,都是行内高手。我在使馆当过礼宾官,请客的事归我管,经常需要同他们打交道,耳濡目染,自然也偷学了几招。来到吉多之后,我请过狄维普部长夫妇、鲍尔斯夫妇,也请过伦杰夫妇,都是我自己下厨,口碑还不错。

但话说回来,我饭做得再好,还是业余的,同专业厨师没办法比。这次我请总统夫妇,虽是一次家宴,算不上什么正式的宴请,可以不拘礼节,饭菜也不用太讲究。但无论如何,达鲁也是一国之主,以我的水准请总统,心虚在所难免。我怕怠慢了客人。

“现在再多想也没用,时间已经定下来,没有退路了。”我对黄毛说。自己挖的坑,再纠结、再心虚也得跳下去。

我很快打印了一份请帖,随时可以送给塞克莱。

现在需要做的是拟定一份菜单。我以前在使馆当礼宾官的时候,工作之一就是每次宴请,由我下通知让厨师开一个菜单,然后送领导审批。等领导同意,厨师会照着菜单准备,我呢,则要制作正式的双语菜单。那时候没有电脑,英文用打字机打,方块字只能用手写,我用钢笔写隶书体,写在英文上面。菜单经手多了,自然对菜单里的菜肴搭配了如指掌。宴请的菜单里一般会有一个汤,一个什锦拼盘,三荤一素四个热菜。主食以炒饭居多,偶尔也可以是面条点心,最后一定配水果拼盘。

对我来说,拟一份菜单不难,难的是找齐需要的食材。在吉多,根本就不像国内那样要什么有什么,只能因地制宜,有什么做什么。我想了想,冷盘比较难办,那就省了,不要这一道了。水果不是问题,吉多多的是水果。当然,这里的人讲究吃进口水果。这好办,我可以让布莱恩给我找个哈密瓜来,再配上阳桃就行。主食也好办,蛋炒饭最能代表我们的饮食文化,那就蛋炒饭。

最不好办的是热菜。吉多买不到猪肉,牛羊肉也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鸡肉。店里只有冻肉鸡,冻肉鸡可以将就着做香酥鸡。蔬菜当中,国内宴请用得最多的是口蘑、菜心,但吉多既没有口蘑,更没有菜心。吉多有芋头和土豆。芋头是当地产的,土豆是进口的,也就这两种选择。吉多没有山珍,海味不缺。其他两道菜可以从海鲜当中选。我决定第二天去趟海鲜市场,看看能碰到什么好货,再确定菜单,汤也到时再说。

第二天,就在我准备去贝卡斯采购的时候,鲍尔斯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他那里一趟,说有要事同我商量。我一想,鲍尔斯找我肯定是关于医疗卫生合作的事,于是开车直奔外交部。

“不好意思,这么急把你找来。”我们一见面,鲍尔斯就说。

“没事。”我嘴上说没事,心里还惦记着宴请的事。

“我知道你还有其他事要忙,”鲍尔斯似乎看出我在想别的事情,“这样,I come straight to the point. ”。

我没有说话。鲍尔斯说要开门见山,我等着他往下说。

“上次,你来我这里,我们谈了医疗卫生合作协议和援助物资的事。我同有关职能部门的同事谈过了。我们在工作层面有一些不同的意见,没有能达成一致。”

“主要是什么问题?”我一听,精神马上集中起来。

“Well,我就实话实说。主要有三点,一是医疗队如何运作问题,二是医疗队人员配备问题,三是医疗设备药物的标准问题。”鲍尔斯说。

“前面两个问题好办,”我说,“按照我们的经验,我们的医疗队来了之后,都在当地医院同当地医生一起工作,我想这应该不是个问题。”

“这可以。”鲍尔斯说。

“至于医疗队人员的配备,主要看需求,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商量。”我继续说。

“这也应该不是问题。”鲍尔斯同意。

“这第三个问题比较复杂。”我说。

“我也这么认为,标准怎么办?”鲍尔斯说。

“对啊,你们执行的是殖民时期留下的标准。”我说。

“对。”鲍尔斯说。

“据我所知,我们执行的是国际标准。”我说。

“Well,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的话没有说服力。”鲍尔斯摊摊双手。

“我理解。”从鲍尔斯的话里,我听出来了,有人在拿标准说事,鲍尔斯没有办法说服他们。

“要不这样,”鲍尔斯提议说,“我们这里专门为开展两国医疗卫生合作临时组建了一个小组。我来安排一次小组见面会,请你来参加。你可以当面解答他们的疑问。”

“没有问题,”我说,“我能不能问,小组都有哪些成员?”

“Well,小组组长是社会发展和渔业部部长狄维普,社会发展和渔业部主管卫生事务的常秘史皮斯以及我是副组长,成员有德皮先生、贝卡斯国家医院院长迪卡特。还会有一些其他工作人员。”

一听有德皮参加,我就明白了大概。自上次就RH国际组织年会问题同德皮打过一次不愉快的交道,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看来,不是冤家不聚头,现在我们又要见面了。

“上次,我们开会,狄维普部长有事没有来参加。”鲍尔斯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会?”我问。

“你看明天如何?”鲍尔斯问。

“不好意思,我星期五要宴请总统夫妇。”我说。

“那就下周,”鲍尔斯说,“具体时间定了再告诉你。”

“行,那我等你的通知。”

“好,那我们下周见。”

“要不就明天吧。”在同鲍尔斯握手告别的时候,我突然改了主意。我想,我不能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准备总统夫妇的宴请。还不如先把会开了,去了心病,好专心准备宴请。再说了,如果开会解决不了问题,我正好还可以找总统帮忙。

“你改主意了?”鲍尔斯问。

“是,下周太晚了,还要等那么久。”我说。

“好,那就明天。”鲍尔斯说。

第二天上午10点,会议在吉多政府办公楼会议室举行。那是一个很小的会议室,中间摆着一张长条桌,两边最多只能坐下十来个人。会议室并不隶属于任何部门。哪个部门有事,就在这里开会。

大概是因为有我这个外人参加,大家到得都比较准时,只有驴脸德皮过了时间还不见人影。狄维普部长进来的时候,大家礼貌地站起来欢迎,我也站起来,同狄维普部长打招呼。

狄维普径直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说:“代办先生,你的药还真管用,再次谢谢你。”

“不客气,部长阁下。你好彻底了?”我问。

“好了。”狄维普扬起两只手,看着我,意思是你看看,完全好利落了。

前些天参加蹦极架搭建仪式,我发现狄维普感冒了。第二天,我给他送去了感冒冲剂。没过两天,狄维普打电话给我,说他拖了很长时间的感冒,吃了我的药好了。狄维普一见我就表示感谢,就是为了这件事。

狄维普坐在我对面,左右两侧分别是鲍尔斯和史皮斯常秘。鲍尔斯旁边有一个位置空着,应该是留给德皮的。有两个工作人员坐不下,就坐到我这边来,不过同我隔开两个座,挨近桌子边。

“那我们开始吧?”狄维普问身边的鲍尔斯。

“部长阁下,我看我们再等一会儿,德皮主任还没有到。”鲍尔斯指指边上的空椅子。

就在这个时候,德皮进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德皮说着,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好,现在我们人都到齐了,我先做一个介绍。”狄维普说,然后把在场的吉方官员一一做了介绍。

“代办先生,我们有六七个人,你那边只有你一个人,这好像有点不大公平。”狄维普笑着说。

“是啊,这肯定不公平。不过,我这边不还有两个人吗?”我也笑着说,边说边用双手指指坐在我身侧的两个工作人员。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代办先生,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我们今天讨论的事十分重要,大家都很关心。”狄维普收住笑,话锋一转,转入正题。

狄维普不愧是当部长的,这一切换显出了经验和智慧。

“这件事,总统很关心,”狄维普接着说,“实际上,请医疗队来吉多是达鲁总统的主意,是他首先提出来的。钟代办很快给予了答复,并且提供给我们一份两国医疗卫生合作协议稿。我想,今天我们开这个会,邀请钟代办参加,是想澄清一些问题,为尽快签订协议扫清障碍。这样,我们先请鲍尔斯常秘介绍一下情况,然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讨论。代办先生,你看如何?”

我点头同意。狄维普很会做人。

鲍尔斯简单介绍了两国医疗卫生合作协议的基本情况,狄维普也让我做了补充,随后会议进入讨论阶段。

先是沉默,大家相互看了看,不说话,驴脸德皮也不说话。

“各位,谁先说?”狄维普忍不住问道。

“部长阁下,要不,我先说两句?”社会发展和渔业事务部常秘史皮斯打破了沉默。

狄维普点点头。

“代办先生,首先感谢贵国同意派医疗队来援助我们,我们十分期待他们早日到来,”史皮斯随后转过脸来对我说,“我们想知道,医疗队有多少人?人员构成是什么?还有,他们来了之后如何运作?”

“谢谢常秘提的问题,”我说,“就像部长阁下刚才说的,医疗队是达鲁总统首先提出来的。我们方面高度重视,原则同意派一支医疗队来,为吉多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出一份力。你刚才提的几个问题我同鲍尔斯常秘也有过探讨。我想,我们的医疗队来了之后,会在贝卡斯国家医院同吉多医生一起开展工作。至于人员的构成,还没有定论,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谢谢代办先生,”史皮斯说,“我同我的同事和贝卡斯国家医院院长迪卡特博士初步商量过,我们希望医疗队当中能有内外科、妇科方面的专家,还有麻醉师。当然,贵国传统针灸世界闻名,如能另有一位针灸大夫随队,我们将十分欢迎。”

我刚想回答史皮斯的问题,德皮抢先说话了:“部长阁下,代办先生,很荣幸参加这一次会议。我知道,达鲁总统十分重视我们两国医疗卫生领域的合作。我在副总统穆尼办公室工作,我知道穆尼副总统也十分重视这项合作。但在我们讨论刚才史皮斯常秘提出的具体问题之前,我想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讨论。这就是医疗队来了之后,他们将以什么样的标准行医。他们来,也会带来一些设备和药物,这些设备和药物将参照什么样的标准?另外,医院的重建,也涉及标准问题。”

我一直等着德皮开口说话。德皮显然有备而来。前一天同鲍尔斯见面后,我就预料到,要等德皮开口,会议才算是进入实质阶段。

“这个标准的事,不是一件小事,”德皮继续说,“我们吉多有我们的标准,贵国有贵国的标准,这两种标准能不能融合,如何融合,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对不对?”

德皮转过头去,脸朝着坐在他身边的迪卡特。迪卡特见德皮转过脸,冲着他说话,赶紧点头。

“这一点,迪卡特院长最清楚,”德皮见迪卡特点了头,又转回头来对着我,“我们国家推行的是P标,既与国际标准相同,又不完全相同。”

德皮说的P标,也就是P国的标准。

“如果我们不把这个问题弄明白,我们的反对党会抓把柄。我们其他合作方也会有意见。所以,我想知道医疗队和医院重建将遵行什么样的标准?”德皮提高声音问道。

狄维普有点尴尬地看了看我。我明白,狄维普的尴尬里头透着一点歉意和无奈。他管不了德皮。

“谢谢德皮先生的问题。”我说。德皮的问题听起来尖锐,却没有超出我事先预想到的范畴。“你的问题问得很好。在国与国的合作当中,确实有一个遵循什么样标准的问题。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国际标准。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世界各国坐下来,经过不懈努力,在许多领域建立了国际标准。但是各国的国情不同,民族、地理、历史、文化传统不同,国际标准并不能包罗万象。所以,我们对外开展合作,坚持相互尊重、互利互惠的原则,既遵守国际标准,又照顾各自需求。对双方存在的分歧,我们主张通过协商来解决。具体到我们两国医疗卫生领域的合作,我们也是遵循这样的原则。在涉及有关标准的问题上,我们充分尊重吉多采用的P标。就像你刚才说的,这个标准既有同国际标准一致的统一性,又有吉多的特殊性。同理,我们在卫生领域也采用国际标准,同时保留了我们的特殊性……”

“代办先生,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德皮打断我说,“前几天,我同布朗代办吃过一次饭,我们还专门讨论了一下P标的问题。我想强调,我刚才说的P标,既同国际标准相同,又有不同。我说的不同,不是你说的所谓特殊性,不是用不同来强调标准的灵活性,或者例外性。我说的不同,强调的是按平均值计算, P标要高于国际标准。”

德皮无意中透露了他与布朗有过联系。看来德皮不仅把我们同吉多医疗卫生合作的事同布朗说过,两人甚至还讨论过。那也就是说,这个有关标准的问题极有可能是布朗挑起来的。看来,我们同吉多的合作不仅仅涉及我们两个国家,还涉及P国。这样的合作也会踩着P国的脚,德皮的背后还有布朗的影子,这是其一。其二,德皮强调他们的标准高于国际标准,那么潜在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的标准低于P标。德皮这样说,如果不是无知,就是不讲理了。

这个时候,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我能感觉到无论是狄维普、鲍尔斯,还是坐在我这边的两位工作人员都在等着看我如何回答。

我没有急着回答德皮。我伸手把放在背后椅子上的公文包拿上桌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盒清凉油。

“大家看,这是什么?”我把清凉油放在桌面上。

在场的人不知道我要干什么,都把眼光投向那盒清凉油。没有人说话,驴脸德皮也不说话。

“这不就是清凉油吗?”等了足足有五六秒钟,还是狄维普开了口。

“对,就是清凉油。这个大家都熟悉,在这里的知名度很高,”我接过狄维普的话说,“我出门办事,经常有人向我要清凉油。为什么?因为这个小小的清凉油很有用。大家也都知道,这是一种神药,我们国家特有的神药。它神在哪里呢?我想只要用过,都会知道它的神奇。被蚊子咬了,可以用它止痒;脑袋疼了,可以用它治头疼;肚子不舒服了,也可以用它治肚子;对伤风感冒也有不错的疗效。”

我停了一下,喝了口水,看见大家都在认真听,便接着说:“我们的传统医药当中有很多这样的药,清凉油是一个,还有一个马应龙。”

我看见鲍尔斯点点头。

“我想我们男的差不多都有痔疮(piles), ”我继续说,“我们有句话,叫作‘十男九痔’。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

“你说的是痔疮(haemorrhoids), ”迪卡特院长说,“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有。这种病没有特效药,只能动手术,还会不断复发。”

“他们这个药很神奇,”鲍尔斯说,“钟良代办送过我一盒。抹一点,就消肿了,不需要动手术。”

“对,所以我无论到哪里,都会带上这两样药,小毛病就不用去找医生,生活也就愉快许多,”我说,“当然,我不是要在这里推销这两种药。我是想说明一个道理。我们的传统医药是个大宝库,这些药是世界上别的国家所没有的。如果要有标准,那也只能由我们来制定,是我们的标准。这就是我要说的特殊性。”

我说完,狄维普部长看了一眼德皮,似乎在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德皮低着头,没有看狄维普。

“谢谢代办先生刚才一番雄辩的说明。”狄维普见德皮没有反应,便转过头来对着我说,“我想代办先生强调的是双方都有特殊性,但这种特殊性不影响大家寻找到可以共同参照的标准。我想,正因为这些特殊性,才构成了世界文化的不同,才需要相互学习、相互借鉴。”

狄维普总结得很好,正是我想要说的。他说比我说更有效果。

“代办先生,贵国药物的神奇,我也是领教过的。我也再次感谢你上次给我的药。那我看,我们今天讨论的标准不应该成为两国在医疗领域合作的问题。原则上我们可以签这个协议。”狄维普说。

“是的,”鲍尔斯插话说,“只有个别措辞需要改一下,其他一些具体的问题,我们可以再同代办先生商量沟通。”

星期五一大早,我就开始忙起来。

“黄毛,今天我要请达鲁总统夫妇吃晚饭,今天就我一个人。我要当主人,又要当招待,还要当厨师。你就乖点,不许添乱。”我“教训”黄毛说。我本来想向布莱恩借一两个人帮一下忙,后来一想这样的场合,有外人在,我同总统也不好说话,就没有请。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角色都由我一个人包了。

那天开完会,我就开始准备星期五的宴请。因为开会耽误,我的时间更加紧张了,不过我的心情很愉快,会议取得了我想要的结果。从吉多政府办公楼出来,我直接去了趟总统府,把请帖给塞克莱送去,又去超市买了肉鸡和其他一些东西,然后去了趟鱼市。我到鱼市的时候,鱼市已经快要收摊。如果买不到合适的海鲜,那么我的晚宴就撑不起来。不过我的运气不错。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来了一个晚到的渔民。这位渔民当天的渔获颇丰,有不少新鲜的好东西,我高兴地挑了一条石斑鱼,买了两斤大明虾。

这一下,我的菜单就有了。头菜是酸辣汤,里面放土豆丁和西红柿丁。四个热菜是香酥鸡、油焖大虾、糖醋石斑和红烧芋头。再加上炒饭和水果。晚上,我像以前当礼宾官时一样,认认真真做了一份菜单:

菜单

MENU

酸辣汤

HOT amp; SOUR SOUP

香酥鸡

CRISP FRIED CHICKEN

油焖大虾

BRAISED PRAWNS

糖醋石斑

SWEET SOUR GROUPER

红烧芋头

TARO BRAISED IN SOYSAUCE

炒饭

FRIED RICE

水果

FRUITS

和以前一样,这份菜单,英文我用打字机打,方块字用手写,写的还是隶书。

有了菜单,我心里也有了底。写完菜单,我顺手摆好桌椅、铺好桌布,把杯盘、刀叉放到位,把餐巾叠好、放好。这些事看似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都有一定的规范。对我来说,使馆就是一个技校,可以学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技艺。做饭可以从使馆厨师那里偷艺。宴请的餐桌招待,包括餐巾怎么叠、刀叉怎么放,可以从使馆招待员那里学。还有,侍花弄草,我也从花工那儿学了点皮毛。早上起来,我去了一趟院子,摘了些鲜花,在花瓶里插好,摆上桌子。请客,一定要在桌子上放点鲜花,才够喜庆隆重。

整整一天时间,我都在厨房里忙碌,准备这个菜,准备那个菜,中午随便吃了点,小睡了一会儿,又进了厨房。

等一切准备就绪,就差最后炒菜,问题来了。我什么时候开始炒菜最合适。我怕总统夫妇不能准点到,菜做早了,会凉,味道就大打折扣。但我也不能在总统夫妇到了之后再开始做菜。那样,我脱不开身陪他们。所以,我必须算好达鲁总统夫妇到达的时间,掌握在这个时间之前把菜做好,让总统夫妇一到就能吃上刚出锅的菜肴。宴请能否成功,关键就看这个时间点能不能掌握好。

我事先就想到了这一点。给塞克莱送请帖去的时候,我同他说过我的担忧,希望总统夫妇能准时到。当然我不能明说,明说不礼貌,只能委婉地说。委婉是外交官必备的一项说话技能。我说,我一个人,分不开身。我说我会做完菜,六点半准时在使馆门口迎接总统夫妇。塞克莱是个明白人,听我一说,大概明白了我的尴尬之处,一口答应他会转告总统,提醒总统夫妇准时到。

开火做菜前,我还是不放心,又打了个电话给塞克莱。

“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打电话就想再确认一下今天宴请总统夫妇的事,没有变化吧?”我问。

“没有变化,”塞克莱肯定地说,“我同总统阁下确认过了。”

“那我做菜去了,”我说,“我会六点半准时在门口恭候总统夫妇阁下。”

“好的,”塞克莱显然再次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总统夫妇阁下肯定会准时到。”

放下电话,我心里踏实许多。现在我可以开油锅炒菜了。我把饭菜烧好,洗了把脸,差不多就到了六点半。我赶紧换身干净衣服,来到大门口。

我在大门口没等几分钟,达鲁总统夫妇就到了。我赶紧把他们迎进屋里。

“总统阁下,今天情况特殊,饭菜我已经做好了,要不我们直接上桌?”我对总统夫妇说。

“好啊好啊,”达鲁总统说,“我已经闻到香味,迫不及待想尝尝你的手艺了。”

就这样,我请达鲁总统夫妇就座,给他们满上酒水,向他们敬酒,开始了我人生当中唯一一次自编、自导、自演的外交宴请。

“总统阁下,不好意思,使馆只有我一个人,前前后后的事都由我一个人包办,一切只能从简。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我说。

“哪里的话。只要能吃到你做的菜。我和夫人就高兴。一切都可以从简。”达鲁豪爽地说。

我同达鲁总统夫妇边吃边聊。我给总统介绍每道菜的名字和做法,他们一个劲说好吃。我们品一道菜,论一道菜,谈笑之间,开始的拘谨没有了,都放松下来。这大概就是宴请的魅力,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这个汤好喝,”达鲁说的时候拿起放在桌上的菜单,“哦,这叫酸辣汤(Hot amp; Sour Soup)。”

“这是我改良的,”我说,“这里没有豆腐,也没有黄花菜。我只用了土豆和西红柿,切成小丁,放在里面。”

“这个香酥鸡好吃。”达鲁总统又说。

“这是我们的一道名菜,做起来还有点复杂,”我说,“先要用调料腌好。腌的时间最好长一些,我昨天晚上就开始腌了。然后是蒸,蒸的火候要恰到好处,不能时间太长,也不能太短。太长,蒸烂了就没有形状;太短呢,肉又太硬,所以要刚刚好。最后是炸,炸到皮黄就行。”

“还真是挺复杂的,”达鲁夫人说,“我们这里的做法比较简单,要不是烤,要不就是炖。炖的时候可以切成大块,然后把土豆、洋葱、胡萝卜等配菜都可以扔进去。”

“我们好像也有,叫乱炖。”我说。

“哦,是吧,你们也有?”达鲁夫人一听,高兴了。

吃到两道海鲜,达鲁夫妇又夸赞起来。油焖大虾和糖醋石斑都是我在基比时新学的,最难的是调料配制和火候的掌控。

“我们还得请你来,教我们怎么做这样的菜,”达鲁夫人说,“上次,你做的那道酱油红烧石斑鱼(grouper in soy sauce)好吃极了。”

“是吗?我还以为我做砸了。”我笑着说。两个星期前,达鲁总统夫人组织一次妇女活动,邀请我去教她们做鱼。我做了一个红烧鱼,因为现场条件有限,我觉得发挥一般。

“好吃,大家都说好吃,”达鲁夫人说,“你知道吗,她们现在都在家里学着做。有人还专门到基比去买酱油。”

“对了,我也接到过电话,问我哪儿能买到酱油。”我说。

“是啊,我们这里没有酱油卖,要是你不来吉多,他们根本就吃不上红烧鱼,也不知道酱油。”达鲁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这最后一道是芋头,”我说,“就是用酱油烧的。”

“芋头还能用酱油烧?”达鲁夫人惊讶地问。

“是啊,你们尝尝。”我说。

“好吃。”达鲁尝了一口说。

“是,好吃,”达鲁夫人也跟着夸道,“我们这里最多的就是芋头,差不多天天要吃,真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做。”

“我们一般请客,都会有一个绿叶菜。这里缺绿叶菜,我只好用芋头代替。”

“绿叶菜,我们这里是没有,”达鲁说,“这里不长,我们也就吃不到。”

“我想在院子里种点,结果老也长不出来。”我说。

“我们这里的土质不行,长不出你们的蔬菜。”达鲁说。

“我们这里吃不到绿叶菜,有的人就想别的办法,”达鲁夫人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试试鸡蛋花。”

“鸡蛋花能吃?”我想起院子里就有鸡蛋花,有白有粉,还有大红的,黄绿相间的。

“是啊,可以做沙拉,先在开水里焯一下。”达鲁夫人说。

“那我试试。”我说。我知道吉多人的沙拉跟我们的凉拌菜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还有,这后面有一处背阴的山坡,那里长一种青苔,那种青苔也可以当菜吃,可以做汤,”达鲁夫人说,“我们经常去铲。下过雨后,会更多一点。”

“谢谢夫人指点,哪天,我也去弄点来尝尝。”我说。我想象不出青苔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就这样,我们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聊着家常,不知不觉,已经酒足饭饱,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我请达鲁总统夫妇移步到客厅。我烧了开水,泡了茉莉花茶,请达鲁总统夫妇喝茶。趁着喝茶的机会,我向达鲁总统说了RH国际组织年会和两国医疗卫生合作的事。

“RH国际组织年会的事,”我说,“非常感谢总统阁下对我们的支持。居华大使一再要我向您当面表示感谢。”

“不用谢,”达鲁喝了口茶说,“这是应该的。你们也帮助我们了。”

“那我们是相互帮助。”我说。

“对,”达鲁说,“我们是兄弟,应该相互帮助。”

“谢谢总统阁下,我十分感激,”我说,“另外,关于我们两国医疗卫生合作的事,上次在棕榈岛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向您汇报。”

“鲍尔斯常秘跟我说过了,说是要签个协议。”达鲁说。

“是的,我们同意派一个医疗队,另外也愿意派一个先遣小组来考察医院,看看医院怎么办,是改造还是新建。”我说。

“好,我希望他们尽快来,你知道,没有多长时间我们就要举行大选了,我希望在我离任前能把这些事搞定。”达鲁说。

“我同鲍尔斯常秘保持着密切联系,前天我们还开过一次会议,讨论了协议按什么标准执行的问题,现在解决了。我们初步打算下周签协议。”我说。

“我看协议还是尽快签,到时,要不要我参加一下?”达鲁说。

“那我们就太荣幸了。”我说。

“应该的,”达鲁说,“另外,我希望先遣小组最好早点来,越早越好。”

“好的,”我说,“我向国内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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