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孩子，已经虚着三岁，生来多就老实巴交，像极了叶国华的性格。兰春上班一天，孩子没见到母亲，当然十分的想念。但他还小，说话磕磕绊绊，所有对母亲的亲密的爱，都表现在肢体上，使劲的往兰春的怀里钻。

兰春认出了门口的人，是牛二亮他妈。

这几年兰春一直在家休养带孩子，所以出门的机会很少。更何况她家在西村，牛二亮家在村东，相隔有段距离。上班的这段时间，大多都是早去晚归，学校和家，两点一线。

兰春不善交际，更没时间跟那些妇女接触闲聊。所以一晃，竟然好几年没见到眼前这女人了。

才几年的功夫，这女人已经变得明显苍老了一些。脸色没了之前的样子，明显的灰暗了很多。头发悄悄的发白，嘴唇干燥，泛起了一层白皮。

“兰春老师啊……有个事求你……”

她眉头皱着，傍晚的阳光橘黄，在她脸上的褶皱间翻腾了几下。

兰春带了这么多年的学生，恐怕是牛二亮这一家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打的交到最多了。所以她知道，这女人主动上门，一定是有了只能兰春帮忙的为难的事，肯定是因为二亮。

既然是二亮的事，兰春自然关心，所以转身把孩子交给叶国华，抬腿就要走。叶国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起兰春的外套，搭在她的肩上，嘱咐她穿上。

兰春个子小，但步子迈的急促，所以几步的功夫，就走到了那女人的前面。边走边问：

“是二亮吧，他咋了?”

兰春前两天就听说了，二亮这次考试，报的不是高中，却是职业高中。他的成绩不错，听中学的老师说，这三年他学习也的确认真。所以在所有关心他的人的眼里，他一定是要报考重点高中的。

在当时的年代，分数最高的是中专。因为中专几年读下来，是可以直接分配工作的。而高中，对于更多的学生来说，要么是追求，对更高级的知识的追求，要么就是赌博，三年高中，再过窄桥， 赌一场天之骄子的梦。

但职业高中，就相对差了一些，无论是整体的分数要求，还是学习的环境，都相对要差一些。是那些想继续学习，但又无法考进高中和中专的学生的选择。

职业高中不差，但若是二亮去了，自然很可惜。这孩子做出如此的选择，自然不正常。

不过这也在兰春的意料之内，二亮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学生，对他的脾气秉性，当然最了解。这孩子从小的心思就重，凡事不爱表达，更喜欢放在心里。所以他的性格有点复杂，平时看起来并不内向，但却很好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其实兰春最担心的还是牛二亮他爸,那个倔驴子一样的脾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为什么事而发作。二亮这孩子心思重，没准是因为这个事儿失去了斗志，所以才甘心拿这样的成绩去报考一个职业高中。

兰春心里着急，所以脚下的步履匆匆，很快便来到了二亮家的门口。还没等进门就听见牛大犟在大声的吵嚷，听口气一定十分的愤怒，显然是在训斥二亮。

“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狗肉上不了酒席……你不如给老子老老实实的种地去……”

兰春一听火就不打一出来，这样的话，三年前他就说过一次。没想到时隔三年，他的思想竟然没有一丁点的转变。

于是他怒气冲冲的进了院子，二亮双手抱着肩膀，正蹲在屋檐下，他面色阴沉似水，嘴巴紧紧的绷着，眼泪在眼圈里来回的打转。

牛大犟站在他的跟前，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愤怒的样子仿佛是要着火一般。他左手提着裤子，右手拿着裤带，很显然，他是扯下了自己的腰带来抽打二亮。

他再一次把手里的裤带高高的举起，兰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兰春身形瘦小哪里是他的对手？再加上这一下来的突然，牛大犟并没有料到。所以强大的惯性，把兰春闪了个趔趄，要不是跟在身后的牛二亮他妈伸手及时的把兰春拉住，肯定会摔个四脚朝天。

“他爹，你这是干啥……”

二亮他妈大声的喊道。

他这才注意到是兰春老师，立刻尴尬了起来。

“是……是老师啊……”

一边说，一边慌忙的把手里的裤带重新扎在腰上。

说实话，他这样的表现已经在兰春的意料之外了，前前后后的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为了二亮的事儿，也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从没看到他的眼神中有这样的尴尬的光芒。这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倔脾气有所收敛。

“你说说这孩子他……他就是欠揍……”

兰春心里的余怒未消，瞪了一眼牛大犟，牛大犟的脸色更加尴尬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兰春蹲下身子，可二亮却扭过头不敢看她。兰春只好往前凑了凑，又回头冲着牛大犟夫妻俩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回避一下。这孩子的心思重，父母在跟前恐怕不会说出心里的实话。

果然他们走了之后，兰春又劝慰了一阵，二亮才转过头，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哽咽的对兰春说：

“老师啊，我对不住你，这次我考砸了……”

兰春知道他的成绩，其实考的并不算低，虽不能上重点高中，普通的高中倒是没有问题的。可他为什么要上职高呢？

在兰春的仔细询问下，二亮才说出了实情，当初报考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高中。他们家的生活条件一般，所以他在心里仔细的盘算过，高中三年，大学三年，需要的学费他无法想象。

他听人说中专毕业了，就能直接分配，所以这是一条捷径。可最终他的成绩还是差了一些，没有被中专录取。但他又不想上高中，便私自拿了主意要选择了职业高中，想着到里面学一门技术，三年毕业之后直接能赚钱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