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留下来，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人人都知道，留下与否，兰春的人生轨迹，将会有巨大的不同。但兰春的留下，却并没有人们想象那样的轰轰烈烈。就这样淡淡的，轻轻的，甚至没发出任何的声响。

村部里所有的知青都走了，西面的屋子变得空荡荡。西屋的白秋华早就走了，现在整个院子的晚上，更显得空旷。

兰春跟老村长申请，想搬打村西的黄毛家去住，自从黄毛的奶奶去世之后，那个破旧的院子，就只剩下黄毛一个人。他只有十来岁，还是个孩子，还需要照顾。

老村长当然明白兰春的用意，什么都没说的点头答应。然后找了叶国华，让他带上村里的民兵，再找一些闲着的村民，帮忙把黄毛的院子好好的收拾收拾。

对于兰春的留下，这是大多数村民愿意看到的，尤其是那些孩子的家长。他们得到了消息，纷纷的拿起铁锹和扫帚，出门跟上民兵的队伍。当天中午的时候，黄买家的院子里，便聚集了三四十号的人。

男人们铲掉院子里的荒草，清理地面上的杂物。几个擅长泥瓦活的搬石头，和泥巴，修理坍塌的院墙。杨木匠找来几根粗壮的木头，叮叮当当的修正，打算做个新的院门。叶国华带人揭掉了窗子上破烂的塑料，把村部的闲屋子里的窗子上的玻璃拆下了几块换上。

女人们掀掉了满是尘土的炕席，刷洗干净，铺在院子里晾晒，烧了一大锅的热水，投湿了抹布，把屋子里那唯一的柜子擦拭干净。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了天色渐晚，夕阳撒下了一片通红，把整个村庄染红。

人们这才收拾起带来的工具，三三两两说笑着离开。

这可能是这段时间以来，人们最开心的一次集体劳动了。

下班回家之后的兰春，带着黄毛，回到家里。尽管她知道叶国华带着一些村民来帮忙收拾了，但看到焕然一新的院子，她还是流下了眼泪。

王兰花带着几个妇女来了，抱来了两床被子，虽然不是新的，但也都浆洗的干干净净。叶国华又抗来了一袋子粮食，直接放进了外屋的厨房。

“别走，留下一起吃饭吧…”

兰春不善言谈，心中激动，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表达。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感谢的方法，绝对发自内心。

“得了得了，我还有事，得走了，走了，国华啊……”

王兰花拉了一把叶国华的胳膊，叶国华也赶紧转身，跟着王兰花往外就走。兰春目送他们走出院门，院子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黄毛站在她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襟 ，咧开嘴巴笑着，露出了天真的豁牙。

兰春老师住在自己的家里，这是黄毛最自豪的事了。他守着患病在床的奶奶，就这么生活了几年。其中的艰辛，即便是成年人，也都难以承受，何况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兰春不擅长做饭，但至少能把饭菜做熟。虽然味道不一定合适，但黄毛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黄毛没什么立整的衣服，都是补丁摞着补丁，但兰春都给洗的干干净净。

一些活泼的孩子，放学后也喜欢跟着老师，聚在黄毛的院子里，他们掏出书包，趴在炕上，一起写作业。兰春担心他们趴着写字的姿势不正确，会影响到身体的发育，便求叶国华，在村部里搬来两张桌子，摆在屋子里。每天放学，孩子们写作业，兰春备课。于是这里，又成了一个小的教室。

……

“听说，你要去当兵？”

傍晚的时候，叶国华搬了一把小板凳，坐在黄毛家的院子里。面前是一堆干燥的木头，已经被叶国华用锯子锯成了一段一段。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斧子。面前是一个糟烂的木墩。把木头竖直摆稳，手起斧落，咔的一声脆响，把木柴劈开。

兰春就站在他的旁边，问到。

然后转过头，隔着窗子，看了看屋子里写作业的孩子。

“……”

叶国华沉默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没做出决定。

当初王兰花劝慰他的话，还在耳边。他想偷偷的看兰春一眼，但又不敢。

其实兰春就这么波澜不惊的决定留下来，并不在叶国华的意料之内。尽管这是他盼望的结果 ，但当一切成真之后，却感觉措手不及。

其实在面对兰春的时候，他多少是又点自卑的。在他以及像他一样的很多人的心理，城市和农村之前，有着一条不能逾越的鸿沟。可当兰春决定留下来，并且真的留了下来，或者很有可能将来跟自己一样，就这样生活在这偏僻的村庄里的时候，叶国华的自卑感，反倒更强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也不知道。

其实王兰花那天的话，在他的心里还是引起了波澜的。按理说，他该跟兰春保持距离，该瞪着明年的春天，去应征当兵。

但更不知道为什么，每到放学后的傍晚，他总想来村西的黄毛家。也总绞尽脑汁的，想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和理由。比如今天的劈木柴。

这理由已经不知道用过了多少次，于是就在院子西面的墙角里，木柴堆的早已高过了墙头。

“你……觉得我去当兵好，还是不去好？”

叶国华憋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正如他所说的，他真的没想好。他说出的这几个字，已经是他能直白的最大限度了。

兰春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叶国华会如此的回答。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叶国华继续咔咔的劈木头，除此之外，院子里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当兵……要去几年？”

良久，兰春才问到。她的声音很小。

“三年吧，大概三年……”

叶国华放下斧头，站起身，弯腰收拾了一下地上零散的劈柴，然后抱起，往西面的走了两步，整整齐齐的堆在了墙角。

“三年后，你还会在咱们村，当老师么？”

叶国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抬头盯着兰春，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