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对兰春手里这本书的好奇,很快消失,因为他发现这本书上根本没有一个图画,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兰春也从他失望的眼神中看出,他应该并不认识几个字。
回想起自己在栓柱这个年纪,已经在上学,并且可以把一片课文轻松的朗读完整,所以在她的想象当中,即便是这偏远的山村里的孩子,至少也会有教室,有专职的老师。
所以听到栓柱的这一番话,兰春未免有些诧异。
“你妈是妇女主任,她不教你读书么?”
“我妈认字也不多……”
栓柱低头,摆弄着衣服上唯一的扣子 ,波澜不惊的说道。
“咱们村,就村长和刘会计认字多,有学问。”
他有说到。
门帘一开,白秋华走了进来,她的深色有些慌张,但慌张之中,还有些兴奋。
她双手拉扯着衣襟,衣服里鼓鼓囊囊,好像塞着什么东西。刚要开口跟兰春说点什么,一眼瞥见栓柱,便把嘴边上的话收了回去。
“天都黑了,你咋还不回家?”
白秋华故意的板起脸,假装的瞪起眼睛冲着拴柱说道。栓柱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赶紧躲避他的目光,双手撑着炕席,跳到了地上,低声的答应了一声:
“哦……”
转身朝外面走去。
从他刚才的眼神之中,兰春多少的看出一丝恐惧的味道,未免有些心疼,便抬头责怪白秋华道:
“吓唬他干啥?这孩子挺乖的……”
白秋华并没有直接回答兰春,而是回手关紧了屋门,又趴在窗子跟前,探头探脑的往外面张望了一阵,随后拉上了窗帘儿。
她神秘兮兮的凑到了兰春的跟前,低声的说道:
“你看这是啥?”
说完他先开了衣襟,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掏出了一样,借着屋子里暗淡的灯光,兰春看到那就是一个用纸包裹着的大碗。
“这啥东西?”
她也有些好奇,回想起刚才在屋子里跟栓柱聊天的时候,白秋华悄悄的溜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儿,更不知道她弄回来的,这到底是啥。
可当白秋华掀开蒙在碗口的报纸,低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竟然是大半碗的白面……
“白面?哪弄的?”
兰春问道。立刻想起了刚才白秋华曾说起,关于食堂的白面的事。
“从食堂弄来的……”
白秋华说道,果然如此。
看着白秋华哪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兰春多少有些惊慌。
“谁……谁给你的……”
其实问出这个“给”字的时候,兰春已经开始开心慌,因为她能够猜的出来,这碗白面,恐怕是白秋华偷来的。
对于“偷”这个字,兰春特别敏感,这在她的价值观里,是个完全可以令她羞耻的词。
所以她下意识的用了一个“给”字,并希望白秋华能给她同样的答案。她不希望“偷”这个词会与自己一同从城市来到这偏远的山村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好友扯上关系。
不止如此,她甚至立刻脸红心跳,仿佛偷来这白面的,不仅仅是白秋华,自己也是共犯。
“谁给?没人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再不想办法弄点吃的,我就饿死了。那沙子一样的高两米饭,你吃的下去,我可吃不下去……”
白秋华一脸的不屑,对于偷来食堂的白面的事,她没有丝毫的羞怯。
“哎,你会做疙瘩汤不?”
她又凑了过来,再次压低声音说道,言语中兴奋的味道更浓。
兰春摇了摇头,对与做吃的这种事,她并不擅长。因为从小的时候,她便只对读书感兴趣。她爹不只一次的说,我们家小春身体单薄,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于是这十九年来,她最大的兴趣就是读书,从未考虑过,读书到底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出路,或者,自己到底需要怎样的出路。
在白秋华以及如同白秋华一样的兰春的同学眼里,兰春甚至显得有些愚钝,平时的兰春,不擅长或者不喜欢言谈,不善于家务,但很倔强,很执着。
“算了,就知道你不会,不过前天晚上,王兰花做的时候我看了 ,也没啥,水烧开了,把面疙瘩扔进去就行,再放点盐……”
白秋华说的轻松。
“送回去吧,这要是让人知道了,知道这白面是……”
兰春劝阻,还是没把“偷”字说出口。
“得了,都弄来了,就算送回去,也是拿过了,怕啥,不就是一碗白面么,能有啥事。你等着,我做疙瘩汤去,咱俩打打牙祭……”
灶膛下的火还没彻底熄灭,蹲下身子弯腰看去,还能看到暗红的火星。外屋的墙角,还有刚才烧剩下的玉米秸秆。
白秋华把屋门打开个缝隙,朝外面张望了一阵,外面的天草已经彻底的黑了,月光暗淡,院子里安静。
对面的男知青的宿舍, 灯已经熄了,没有一丁点的亮光。白天的劳动,为了追赶上那些民兵的进度,这些年轻人早已拼尽全力,现在精疲力尽,多半都进入了梦乡。
白秋华轻轻的关上屋门,尽量不发出一丁点的动静。解下斜挂在门框上的门帘,最大限度的把屋子和外面隔绝。
屋子里的兰春心中慌乱,紧张的情绪令她坐立不安,她努力的使自己安静,来回的翻着书,但书中的字仿佛来回的跳动起来,她无法把它们捉住,无法看清。
她清楚的听到,外屋的厨房里,白秋华折断干燥的苞米秸秆的咔咔的脆响。尽管这声音不大,但却迅速的与兰春的心跳声融合在一起,并且明显的带动了兰春心跳的节奏。
她紧张的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动静,她觉得脸上发烧,好似随着被白秋华填进灶膛的柴禾一样,燃烧了起来。
折断柴禾的声音终于结束了,兰春的心跳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她侧耳听着,隐约的传来水沸腾的声音。
白秋华端着半大的泥盆,盛着半盆疙瘩汤,掀开门帘进屋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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