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墙外的夕阳

碗里的高粱米饭灰秃秃的,这样兰春一下子想起,刚来这个村子的时候,看到的所有的颜色。这个村子就是灰秃秃的,所以这个村子里的一切都是这样灰秃秃的。兰春转过头,朝村部的门口看去。

她记得来的时候,看到唯一的不同的颜色,就是村部大门上方的那个通红的五角星。可这是在院子里面,根本无法看见,于是她有些失望,也只好扬起了头,仰望天空。

天仍旧是湛蓝湛蓝的,春天来的越久,天就越蓝。

“你看啥呢?”

叶国华捧着饭碗,走了过来,抬起一条腿蹬在一旁的凳子上,他的皮肤黝黑,头发很短,还粘着一些泥土,想必是刚才开荒的时候弄的。

腿上穿着一条军绿色的裤子,裤脚用麻生扎了起来,脚下踩着一双深绿色的胶鞋。

他的双手很大,盛着高粱米饭的大碗,在他的手中好似轻巧的玩具。

他的脸上带着笑,冲着兰春问到。

“看看天……”

兰春说到,低头用筷子拨了一口高粱米饭塞进嘴里。高粱米饭煮的欠了点火候,兰春用力的嚼着,使劲了咽了下去。

叶国华也仰起头,学着兰春的样子,朝天上张望。看了一阵,脖子酸痛,也没看到什么。

“天上啥也没有啊,有啥看头……”

叶国华一脸的茫然。

“你再仔细看看……有白面馒头,有猪肉炖粉条……”

兰春说到,又往嘴里拨了一口高粱米饭。饭实在是硬,但兰春也实在是饿。

“啊?哪有啊?”

几个民兵也凑了过来,学者叶国华的样子,仰头朝天上看。

白秋华原本正在盯着这碗对她来说难以下咽的米饭运气,见到这些人仰着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接过话茬说到:

“看,那不是在那呢么?在那!”

她假装的往西面太阳的方向指了指,阳光偏西,但仍旧耀眼。

“嘿嘿,你没城里来的也不实在……”

叶国华早就缓过神来,捧起桌子上的饭碗,一边大口的往嘴里哗啦,一边转身离开。

高粱米饭生硬,炖豆腐又汤汤水水。干了一天活的民兵们边吃边嘻嘻哈哈的说笑。白秋华盯着这碗饭运了一阵子的气,还是没勇气咽下一口,转身回了屋子。

兰春吃了整整一碗,傍晚的时候胃里开始翻腾了起来。感觉那些饭粒好似都没被消化,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一块石头。在胃口里上下的翻腾。胃里泛起一股灼热的感觉,喉咙鼓了两下,酸涩的胃液打了个转,又流回了两胃里。

白秋华凑了过来,低声的说:

“哎,不知道昨天的疙瘩汤,还有没有……”

兰春到了一口温水喝下,胃里的翻腾多少的缓和了一些。她扯过来时随身的带的不包,头也没回的说到:

“那是昨晚的,眼看着天又黑了,哪可能还有……”

白秋华满脸失落,她看了看窗外,又低声的对兰春说:

“我记得村长说,做疙瘩汤的白面,是从食堂拿的,食堂里肯定还有……”

兰春翻出一本书,这本书很厚,用光滑的挂历纸包着书皮。书皮很干净,上面只写着一个“春”字。

“哎,兰春,你会做疙瘩汤不?”

见兰春没做生,白秋华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到。

“不会……”

兰春没抬头,小心的把书翻开,找到夹着书签的一页。

太阳已经偏西,屋子里的光线变得暗淡。透过窗子上的玻璃,可以看到整个村部的院子,已变成了一片橘黄。

这颜色让兰春感觉到温暖,至少让兰春觉得,这村庄并不仅仅是一张黑白的底片。

她来到窗边,伸手打开一个缝隙。傍晚的春风吹进来,仍旧夹杂着一阵牲畜粪便的味道。

兰春闭上眼睛,微微的仰头,她仔细的闻着,试图找到白天她亲手刨开的泥土的味道。

“那有啥不会的, 我看挺好做,就烧开水,把面用凉水冲成疙瘩,倒进锅里,煮熟了就行了……”

白秋华意犹未尽,也凑到窗边说到。

“要不然我去弄点白面,咱俩吃一顿疙瘩汤……”

白秋华声音压的更低,凑在兰春的耳根说道。兰春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道:

“弄?那不就是偷,算了吧。”

“啥叫偷呢?食堂的东西不就是吃的?这高粱米饭我可是一口都吃不下去,早晚饿死……”

兰春不再说话了,借着从窗子投射进来的夕阳的光,低头翻书。可胃口里那股酸涩的液体,却一次次的冲撞着她的喉咙,并且在喉咙里来回的翻腾,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兰春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只好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水杯来喝了口水。可胃口里灼烧的感觉并没有明显的好转,这让她感到心里一阵阵的慌乱,索性放下手里的书,披了一件外衣,转身出了屋子。

对面的屋子,是男知青的宿舍,他们没了昨天刚到时候的新鲜,干了一天的活,他们都很疲惫,多半都已经躺下休息,所以屋子里并没有太多的动静。

村部的门外,传来一阵呼呼啦啦的声响,透过敞开的大门,兰春看到一群羊正在门前经过。羊身上的皮毛上粘着草叶和泥土,一股膻味隐隐约约的飘进兰春的鼻孔。

几个孩子嬉笑的从羊群旁跑了过去,羊受了惊吓,慌乱的朝四外散开。

“嗨,这小蛋子,瞎乱的跑啥?惊跑了公社的羊,看我不告诉你爹,把你的*打开花。”

随着一声呵斥,一个身穿这破旧的大衣、手里提着一根羊鞭子的中年男人,跟在羊群的后面从门前走过。他冲着那群淘气的孩子大声的呵斥,可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没有一丁点愠怒的颜色。

兰春朝西面望去,村部低矮的院墙上,露出了半截山头。太阳已经懒散的伏在了山顶,陷下了半个身子。天边的云彩变得昏暗,也同这村子一样灰秃秃的。

一天就要过去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这样的么?又会是怎样的?

又一股酸涩的热流从胃口里鼓动里起来,冲上里兰春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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