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知青住西屋，你们女知青，就住东屋。”

兰春拖着行李，站在村部的院子里左右张望。这院子不大，靠北面有几间破旧的土房。现在已是傍晚，整个院子里光线暗淡，屋子里都没点灯，看上去黑漆漆的。

原来只有东屋窗子上的玻璃好歹算是完整的，西面那间，窗子上蒙着几块塑料布。院子西面，有个破旧的草棚，里面乱七八糟的堆放着一些铁锹和扫帚。草棚的旁边，有一口水井，井沿上看架着木头的辘轳，上面缠绕着的井绳干燥，看来很久没打过水了。

开车的司机把县城开来的介绍信交给了村长，就转身出门，开车走了。突突的车声渐远，门外的孩子，追着汽车嬉笑着奔跑。

兰春和白秋华进了东面的屋子，迎接她们的是屋子里那干燥的灰尘的味道。兰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打量这昏暗的屋子。

北面的墙边有两口破旧的柜子，隐约的能看见斑驳的红漆。东面的墙边有一张杨木的桌子和一张长条的凳子，南面是一铺火炕，炕上铺着席子。这便是这间屋子里的全部家当，一切都蒙在一层灰突突的尘土下面。

“白秋华？兰春？”

兰春和白秋华还在发愣，窗外传来老村长的声音，捧着那封介绍信，他是在核对留下来的知青的名字。

她和白秋华应答了之后，村长便背着手转身走了，临出门口的时候嘱咐身后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王兰花啊，你去大食堂，取二斤白面，给他们熬点疙瘩汤。赶了半天的路，肯定都饿了……”

那个叫王兰花的女人也没吭声，点头就走。老村长又在后面嘱咐道：

“在东屋的灶堂烧火，女娃子怕凉，就当给她们烧烧炕……”

这是兰春来到这个村庄里，听到最温暖的一句话了。于是在她的世界中，温暖变得具体，变得可以看见。如同灶堂里那呼呼啦啦燃烧着的火苗，如同铁锅里那咕嘟嘟沸腾的热水。

妇女主任王兰花卷起挂在门口的帘子，白色的蒸汽便翻滚着涌出，一抬头朝屋檐上卷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兰春先是打了盆热水，在墙角的水缸里掺了点凉水，用手试了试温度，钻进了屋里。和那眼泪还没有擦干的白秋华一起，投湿了抹布再拧干，一下一下的擦着屋子里的灰尘。

擦干净了东墙的桌子，擦干净了长条的凳子，王兰花端来了刚做好的疙瘩汤。满满的两大碗，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两双筷子，一碟子黑红色的咸菜，这就是她们来到心里一直憧憬的农村的第一顿晚饭。

兰春肚子里的东西刚才都吐的干净了，头晕目眩的感觉也已经散去，她饿了，顾不上疙瘩汤的滚烫，赶紧捧在了手里。

粗瓷的大碗温热，这是这一路上唯一的温暖，好歹能驱散初春的乡村里，冬天残留的寒冷。

兰春试着吃了一口疙瘩，吃了一块咸菜，这味道她从没尝过。

那些刚才还追着汽车奔跑的孩子，不知何时又围在了窗子外面，他们踮着脚探着头，看着屋子里的她和白秋华，咧开嘴巴笑。

“咱们乡下的条件有些艰苦，你们先凑合着住下，有啥事就到隔壁我的家里去找我……”

妇女主任王兰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我……我想洗个澡……哪……哪能洗澡……”

白秋华试着问道。

王兰花直指院子西面的草棚，

“那，那里原来是猪圈，现在不用了，关上门拉上帘子，自己烧一锅水，那里边能洗澡……”

兰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也跟着白秋华一起摇了摇头。

天黑了，她们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了火炕上。

火炕的温热很快便透过了褥子，虽然比床更温暖，可却更坚硬。

兰春来回的调换着身子，找不到舒服的位置，最终还是放弃了，无奈的平躺着，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外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起来。兰春回想起这一路的颠簸，回想起来之前的兴奋，想起窗外那飘着牲畜粪便味道的村落，想起车子刚停下时候的，眼前的黑白的村庄。

她渐渐的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无数双眼睛。又梦见一只羽毛还没丰满的小鸟，趴在屋檐下的鸟窝里，张着嘴巴，露出嫩黄的嘴角。她唧唧的叫着，望着鸟窝外面那湛蓝的天空。

又梦见了一大群村民，有男有女，又老有少，他们爬上了她和白秋华住着的这间房子的屋顶，他们手舞足蹈的蹦跳。

她和白秋华躺在炕上，清楚的听到屋顶传来的咚咚声响，如同轰隆隆的闷雷。果然哗啦啦的下起了大雨，屋顶上的那些人，四散逃跑。

雨水灌满了南面那懒散的黑色的小河，河水眨眼的功夫变的波涛汹涌。翻过了村子中间的小路，冲进了村部的院子，钻进了她们住的屋子……

梦境突然变换，她的眼前就是她和白秋华住着的屋子，她看到自己拿着洗脸的铁盆，一下下的敲打。声音不大，但节奏分明，终于，她醒了……

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真的下起了雨，当然没有梦里那么大。但浇在村部的院子里，浇在屋顶上，浇在窗子上，发出不一样的声响——哗啦啦、哔哔勃勃、滴滴答答。

可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却来源于身后，她慌忙点着了灯循声看去，原来是屋顶漏了雨，滴落下来的雨水打在了洗脸的水盆里。

漏雨了……

没等她叫醒还在熟睡的白秋华，隔壁的屋子里，那些同来的男知青的屋子里传来的惊呼，紧接着批里扑通的乱做一团。

兰春的困意全无，就这样瞪着眼睛熬到天亮，听着漏下来雨滴敲打铁盆的声响。却不直到外面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南边的天边是什么时候泛起了淡蓝的晨光。

这就是她来到这个曾向往的乡村的第一个夜晚，但却在天光彻底大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