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健回来时，已经过了下午下班时间了。这让我有点儿意外。要第一时间召开新闻发布会，但这么晚了，就是联系记者，他们也不一定会来呢。

“向书记解释清了？”我问，“发布会什么时间开？”

“不开了，”他神情沮丧地在沙发里坐下，点燃一支烟，说，“报告写好了吗？”

“写好了。”我把打印出来的报告拿给他，“发布会怎么不开了？”

“别说了，一说我就想骂人。”他把报告放在茶几上，看都没看，只是靠在沙发上吸烟，那神情显得特别颓废。

想起徐思远电话里所说的，现已成为现实，我的心里极不是滋味。

“您是部门领导，”我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是我们部门的事情。我个人感觉，您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我做主？”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倍，“我算哪根葱啊？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小时的讨论会，我连发表自己意见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不让搞一言堂了啊！事情发生部门竟然没机会发言，这也太离谱了吧？”

他看了一眼房门，我起身把它关了。

“话可不能乱说，”他说，“今天，我们所说的事情，出了这个办公室，也就忘了。”

我点点头。

“其实，也不能说是一言堂，关键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书记会就此事紧急召开会议。当然，我也能理解，书记的出发点是好的，是想征集更多不同的建议，更全面的解决这件事。只是，事态最后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但最终拍板的，还是书记。”我指出了这一点。

“是他不错，但就如你所说的，现在不让搞一言堂了。大伙的意见不能达成一致，这决定就办法做。”

“可您却没能发表意见。”

“也不是一句话都没说，”程健说，“通报事情经过的，是我。只是，在后续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上，我没能插上话。”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似乎与别的部门也没啥关系呀。”我说，“不管结果如何，别的部门的工作，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对我们的安巡员，尤其是新入职的安巡员来说，如果处理不好，那影响可就大了，难免他们在日后的工作中，不会有心理阴影。”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不过，也怪不到别的部门，也不是别的部门主任争相发言。这样说吧，塘明街道现有十一位领导班子成员，参加今天会议的有七位。”

我明白了，七位领导各自坚持己见，这才使原本就能迅速解决的问题，讨论了许久，都没能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可我不明白的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问题，还有啥好讨论的——”

“领导考虑的问题，要比你我周全多了。”接着，程健像背书似的，说出了领导坚持的观点，“有领导说，这永辉厂，是本土成长起来的企业，这些年，为东石社区贡献不小，没功劳也有苦劳嘛！再说了，我们要鼓励本土企业，更不能把他们一棒子打死了。有领导说，以前，着急忙慌地发展经济，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在发展过程中，没有重视安全生产工作，这也是事实，是普遍存在的问题。但有问题，就慢慢改。总不能需要经济时，就想到他们，不要时，就想方设法整他们，这样，会让所有人认为，咱们政府专干那种卸磨杀驴的事情……”

“难道就没有领导，为这些外业的工作人员，考虑一下吗？”

“当然有，大多数领导，是比较支持我们的工作的。但这些少数的不同的声音，也必须要聆听呀。不然的话，那不就真是‘一言堂’了？”

“那么，我们的大领导呢？他是什么意见？”

“你是说陆三元？别提他了，提起他更恼火。”

陆三元我曾经见过。在安巡员入职时的廉政教育上，他也出席了。当时，他就坐在主席台上。他年过半百，长得五大三粗的，典型的北方男人的模样。整场培训，他如坐针毡似的，进进出出了好几次。就是坐在主席台上时，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手机屏幕上，似乎很不乐意，抬头看一眼他的这些新招录的下属。当时，程健介绍他，职务是党工委委员、办事处副主任。

此时，程健见我提起他，很是不悦：“他自始至终就不想分管安监办。对我们的工作，也几乎是不管不问。”

“那还好呀！”我说，“就怕有些领导，不清楚具体业务，却喜欢瞎指挥。”

“他就是这种人！”程健的音调升高了不少，“这是我最为恼火的地方。”

“您是说，他不赞同召开新闻发布会？”

“岂止不赞同，简直反对呢！”

这倒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程健继续往下说：“书记一说什么，他马上就是什么，一点儿主见都没有，完全不考虑下面工作人员的死活。”

话到这里，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可这是一起严重的，影响恶劣的事件，如果不处理妥当和及时，不仅会使政府的声誉受损，更会直接打击所有安巡员，甚至所有外业人员的工作积极性。你想啊，当你正在按职责开展工作时，突然来几个人，没有任何缘由地暴打你一顿，然后扬长而去，你这工作还有办法开展吗？我明白这一点，程健也明白，可有些领导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非得说事关重大，要慎重处理。慎重慎重，就是典型的怕事、不作为！

看着程健一脸饱受打击的神情，我不禁动起歪心思，向他建议道：“既然街道领导要考虑周全，从大局出发，为何咱们不向区局寻求帮助呢？如果他们肯开这个发布会，问题也能顺利解决。即使街道领导问起来，咱们也可以推脱得一二干净啊！他们总不能找区局去兴师问罪吧。”

程健直直地盯了我许久，然后，才放声笑出来。“你小子，脑袋就是灵活，”他说，“总能想出让我意想不到的点子来。我这就给区局联系，对了，我先看一下报告，没问题的话，等一会儿我就亲自送到区局，连同记录仪拍下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