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消防警铃突然大作，发出刺耳的叫嚣。紧接着，从楼梯间传来了浓烟，迅速蔓延至整个一楼的冲床车间。但工人员只是抬头朝那警铃看了一下，马上又把头低了下来，继续手里的工作，似乎压根儿就没把这消防警报放在心上。

见大家没有任何逃生的意识，宋迪对赵主任说：“你赶紧组织大家逃出去，”接着，他对我们说，“各位安巡员听着，跟着我有序地出去。”

但人命关天的事情，谁还能毫不慌张地“有序”出去呢？走在后面的四五个安巡员，“呼啦”一声，争先恐后地朝出口跑去。其余的人，也被他们带动了，开始跑起来，完全把宋迪和他的话，抛在了脑后。

车间门口，叉车在那里停着，载着一卡板钢材，和我们进来时一模一样。这造成了出口只剩下了一个狭窄的通道，每次只能通过一个人。但在这浓烟之中，谁还能镇定地等着前面的人通过呢？于是，马上就出现了你推我搡的局面，有两个人甚至还爬上卡板，试图从那满载的钢材上面越过。但他们失败了，从那光滑的钢材上跌落了下来，又一次跌进了车间里面……

三分钟后，大家站在楼道间，面对一个正冒着浓烟的铁桶，沉默无语。

这显然就是一起恶作剧！

但它却反映了许多问题。

宋迪乌黑着脸，眼睛直直地盯着赵主任。后者被他看得头皮发紧，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对，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就是你们配合我们的方式？”宋迪冷冷地说，“简直是胡闹。”

“我马上就查清楚，这是什么人干的。”

宋迪看了一眼大家。有五个人受了伤，两个摔伤，三个撞伤。伤虽然不重，却也瘀青一片，像是长了霉斑。他们的脸上，也全都面无表情，那似乎在宣言，看他这位安巡队长，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请您放心，”赵主任一脸惶恐地说，“我一定会认真调查这件事的。无论是谁，闹出这样的恶作剧，都一定……”

宋迪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我们都转过头，看到胡振鹏嘴边吸着烟，边笑着朝我们走来。

“你有没有看到，刚才这些安巡员是怎么出来的？”他把手搭在赵主任的肩上，脸上写满了不屑，“遇到一丁点儿事，就像无头苍蝇，逃得比谁都要快。靠他们来保护我们的安全，哼，简直是白日做梦！”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看看咱们的员工，发生事情时，仍不忙不慌，”胡振鹏继续说，“更没有那种夺门而逃的慌乱！所以，依我说，任何事情靠别人，都不如靠自己。哈哈哈，这下相信我了吧！”

这种以安全生产来开玩笑的恶作剧，估计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我不由得替宋迪捏了把汗，不知道他将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入职面试时，程健作为主考官，曾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企业拒不配合安全生产工作时，你将如何处理？

“执法，”当时，我这样回答，“用强制手段，维护法律的尊严。”

当然，我们并不赞同“强制执法”。安巡员的工作，还是以安全生产检查巡查为主，发现隐患督促企业进行整改。只有用尽了一切方法，企业仍拒不配合工作开展时，才使用“强制执法”。

然而，让企业配合安全生产工作，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像塘明街道，居于偏远之地，企业的安全生产基础普遍比较薄弱，安全意识不强，甚至有些企业压根儿就不知道安全生产所为何物。要他们配合开展工作，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慑于政府的威严，企业主往往会口头承诺，各项工作都配合，安巡员查出的安全隐患，一定会照单整改。可当安巡员去复查时，却发现这些隐患，原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对这种企业，不强制执法，他们根本就不会重视安全生产工作。

我判断，永辉五金厂就属于这种类型。

我的判断有很充分的依据：如果胡振鹏的这种恶作剧，不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那企业不重视安全生产的证据，就非常充分了。如果是他本人故意而为，说明了企业的员工，完全把安全生产工作，当成了儿戏。一般而言，员工的行为，尤其是员工的群体行为，往往是企业文化最直接的反映。面对火灾警报，在安全主任的催促下，那些车间的生产员工，仍然不闻不问，各自在岗位上忙碌着自己的工作。这种行为依然能充分证明，企业平日里是完全不重视安全生产工作的。

尤其是这些行为是在这许多新安巡员面前发生的。如何处理，将直接影响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和工作态度。所以，面对胡振鹏的挑衅，我真为宋迪捏了一把汗。

显然，宋迪也没有料到胡振鹏这么大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给自己难堪。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复杂多变。他看了看大伙，发现每个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嘴唇咧了咧，对胡振鹏说：“如果你现在就给所有人道歉，”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凝重但有一丝慌乱，“我可以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每个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胡振鹏脸上。

只见他笑嘻嘻掏出一支烟，递到宋迪面前。宋迪依然没接。“我那是闹着玩的，你不会当真吧？”胡振鹏把烟收回来，自己点燃了。“咱们认识也有些年头了，你是知道我的，一旦开起玩笑来，总不知轻重。”

“如果你现在就给所有人道歉，我可以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宋迪重复自己的话说，但语气比先前坚毅了许多。

“看你在干什么呢，”赵主任对胡振鹏说，“宋队都已经生气了。你就赶紧道个歉吧。”

“我说老赵呀，”胡振鹏的语气让人听起来有些不舒服，“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年半年了，你什么时间，见我给别人道过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