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自己的烟，抽出来分别给他们递了一支，然后，点燃，慢慢地吸了一口。他们二人都没有点燃。就连魏小周也仿佛觉得不吃点菜，空腹喝酒不可取，这会儿也低着头，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菜肴。

我问严森：“咱们塘明社区，企业应该最多吧？听宋队说，老板挂点咱们社区？”

“是的，”严森头也没抬，含混不清地说，“你也看到了，街道办事处就设在塘明社区。它本就是五个社区中，最大的一个。”

“企业也应该很多吧？”

“在整个塘明街道，咱们社区的企业是最多的。塘明共有企业四千八百余家，而我们塘明社区，就超过两千五百家，占比超过百分之五十。”

“很难理解，一个社区竟然会有如此多的企业。”

“在社区待一段时间，你就能理解了。”严森说，“刚开始我就说了，不少法律法规，在这偏远之地，都没有落实到位。就依咱们从事的安全生产工作来说，市里抓得肯定比较严格。抓得严，对企业来说，特别是不愿意配合整改隐患的企业，就不可能再有生存空间。那怎么办？只能搬往不重视安全生产，或者说安全生产工作，只是做个样子的地方。越是贫穷的地方，为了吸引投资，越要一路绿灯，大开方便之门。哪怕是企业达不到安全生产条件，也可以忽略不管。这样一来，越来越多不重视安全生产的企业，都聚集在这里了。”

“您说的应该都是小微型企业，”我又问，“规模以上企业，应该都比较重视安全生产工作吧？”

“这个嘛，”严森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并不大乐意，就此问题继续谈下去。“无论我说的怎样，”他说，“都没有你直接观察的真实。以后工作中，你慢慢观察吧。今晚，咱们不谈工作，只谈风月。”

“好，听您的，”我举起酒瓶，“咱们就只谈风月。现在，我敬您一个。”

“你这家伙，”他呵呵地笑了，“还真会见缝插针呢。”他举起酒瓶和我碰了一下。

在这间隙，有一对正在离开的食客，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是一对男女，男的高大威猛，身体上的肌肉，条块壮地向外突起。女的高傲冷艳，拥有着几近完美的身材。他们从与我相距三米多远的位置上离开，走上刚开过来的一辆奥迪车，没有任何停留，就飞奔而去。

这前后过程，时间不足一分钟。引起我注意的，当然不是担心他们是否逃单，而是那个冷艳高傲的女人——她太像静姝了。如果我不是很肯定地知道，她在日本没有回来，我一定会把那个女人当成是她。那个女人，尽管只是偶尔不经意的一瞥，无论是神情，还是走路的姿态，都太像她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戏谑地笑了一下，拿起啤酒，大大地喝了一口。

在我来塘明街道之前，领导还再三问我，与静姝有没有保持联系。我当时还回答得非常笃定。可如果刚才那女人真是她，我这恐怕是怎么也解释不清了吧？

但我相信，那不是她。“你是不是傻了？”当我在和她讨论，学业完成是否要回来时，她把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问我，“你出来留学，目的不就是为了留在国外吗？现在，有了研究生学历，在这里谋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顺理成章就能留下来。可你为何还要回去呢？如果你要那要做，那你就是最大的傻瓜了！”

在我回来之后的前半年内，我们每一次视频聊天，她都会把超过一半的时间，用来确定“我是傻瓜”这件事上。另一半时间，她常问我这个问题：“你爱我吗？真正懂我吗？如果你爱我，懂我，就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异国他乡了。”

“你回来吧，”我对她说，“我会像以前一样，陪伴你，呵护你的。”

“你，你就是个傻瓜！”每一次，她都会这样指责我，“你明明知道，我就是寂寞死，孤独死，也不会回去的，可你总是这样气我！”

每次，说到这里，她总是不再给我回答的机会，就抢先下线了。久而久之，或许是我们双方都为这同样的问题，而感到厌烦了，视频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最近这将近两年来，我们几乎没有过任何联系。

我原以为，我对她已经心如死水，随着联系的中断，我们两人再无瓜葛。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我明确感受到了自己的怦然心动。这令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我们在一起，也曾度过许多过无数的欢快时光。现在，双方虽因选择不同，而分道扬镳，但在分手这个问题上，还应该予以明确，这才是对双方负责的一种做法，否则我们和原始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改天，我真得好好联系一下她了，”我喃喃自语道，“顺便也问一下她，是否回国了，哪怕会再一次被她骂为傻瓜。”

紧接着，我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静姝是星和集团的一员，即便她是在星和集团的日本总部。

在我来这里之前，丁兆新常委，还有徐思远副处长，一再询问我和静姝之间的事情，是否在暗示我，调查的结果可能会涉及她？

我来塘明街道报道那天，徐思远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为你感到遗憾。毕竟，你们从大二就开始恋爱了，还一起去日本留的学。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散就散了，任何人都会遗憾的。”

现在想来，他话中似乎另有所指。毕竟，在我加入公务员队伍时，他曾代表组织，对我进行考察，知道我和静姝之间的事情，也明白我们分手的原因。但在我来塘明的时候，他才提及这件事情，依他那超乎常人的智商和情商，我相信那不会是他的无心之谈。

但那又怎么会涉及静姝呢？

最起码，以我目前的想象力，是无法想到，静姝会牵涉进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案子中的。

丁兆新常委说，这次塘明街道之行，会让我发挥我的专业优势，可只是调查星和是否存在安全生产隐患，以及安监人员充当保护伞的行为，根本就用不到我的专业呀。

抑或是说，有更加复杂的任务，需要我自行发现？

我感到自己的头慢慢地大了起来。

“袁来哥，你自言自语在说些什么呢？”魏小周眯着双眼问我，“有好大一会儿了，你的眼珠子都像要飞出来似的，在看哪个美女呢？我叫你喝酒，都叫好几次了！”

“哦，不好意思，以为见到熟人了。”我拿起啤酒瓶，隔着桌子，和他碰了一下。

放下酒瓶，我才发现，严森已然不见了踪影。我问他去了哪里，魏小周淡淡地说：“他接了个电话，说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