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好入住手续，我只带着轻便的背包，装好各类证件，就轻车熟路地前往了。我抵达安监办时，时间还很早。那位漂亮的女服务员，正坐在接待台后面，对着镜子，小心而仔细地描眉。她的身后，塘明街道“安委会”、“安委办”、“安监办”三块牌子，在探射灯的光照下，发出幽冷的光芒。

看到我，她迅速地把描眉的工具，收进了抽屉里，用好听的声音，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问我：“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你好，”我站在接待台的另一侧，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我是来报道的。”

“那您来得很早。”说着，像上次一样，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名单，“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袁来。”我依如上次那样回答。

“我记得这个名字。”说着，她很快地在名单上，找到了我的名字，“好的，请您跟我到会议室里，稍等一下。”

“不着急去会议室。”我制止了她，指了指她身旁的办公室——那门牌上的字是“主任办公室”——问她：“程主任已经来了吗？”

“没有，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有——”说着，她代头看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继续说，“还有半个小时。但应该快了，程主任他每天都会早来十几分钟的。”

“他的全名是？”

“程健，健康的健。”

“看起来，程主任年轻得很呢。以前，他就是安监办的主任吗？”

“不是，在街道办事处分设之前，他好像是城管办的副主任。但具体的，我不大清楚，我也刚来没有多久。”

我掏出烟，问她：“我可以在这里抽烟吗？”

“把烟灰弹到那里。”说着，她用手指了指电梯旁边的垃圾桶。

我点燃烟，吸了一口，刚准备聊点儿别的，看到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不用想，这一定是程健来了。他的头几乎要碰到电梯门的顶部了，我猜想，他的身高足有一米九以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微笑着说：“袁来，你来了呀，十分钟后来我办公室。”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记住了我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还在描眉的服务员，她不知什么时间，已把自己的台面收拾得一干二净。她的动作异常迅速，好像百米冲刺的健将，一溜烟地跑进了主任办公室，我猜想，她一定是忙着给主任泡茶去了。

程健走进办公室，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六十岁的样子，黑黑瘦瘦的，眼睛很小，一笑起来，就只能看到一条细线，被粘贴在了脸上。他穿着一件灰不拉叽的T恤，好像是刚从非洲回来的。可乐的是，他的个头很小，跟在程健主任的身后，就像是家长领着孩子。

他们进入办公室，门就被关上了。我继续吸着烟，让身子靠着接待台，尽量地让自己站得舒服一些。

服务员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我的眼神，比刚才温柔了不少。“您是刚报到的安巡员？”她问，“主任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您是不是和主任，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肯定地回答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主任我的名字。”

“可面试时，你们都是匿名的呀，那主任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呢？”她用一副不信任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好像我对她隐藏了天大的秘密。接着，她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动作，“肯定是您在面试时，表现特别突出，主任私下里同人事部拿了你的资料。”

我点点头，的确有此可能。

“那您就太厉害了，”她发出“哇哦”的赞叹声，“您渴不渴？我刚给主任泡了茶，您要是渴，我给您倒一杯。”

“不用了，”我摇摇头，“等一下，主任就会叫我进去的。”

话音刚落，程健就走了出来。“你进来一下，”他向我招手，我快步走过去，服务员跟着过来，倒了一杯茶放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办公室的门被再次关上。

此时，那位六十岁的男人，就坐在我和程健主任的中间。他的背靠在沙发上，脸朝上，盯着天花板看。我进来时，他也没有把头低一下，更没有看我一眼。看来，这是位脾气不小的主儿。我在心里嘀咕道。

我让自己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您可以问问这位袁来，”程健开口对那位鼻孔朝上的男人说，“他是我们新招的安巡员，今天刚来报到。您可以问问他，我们这一次一共招了多少人。”

“45人，”我回答道，“这个数据，十一区安监局的网站上，可以查到。很幸运，我通过笔试、面试，成为了这45人中的一员。”

那人“哼”了一声，对我的话未置可否。

“我们现在真的是人手不足，”程健继续说，“您也知道，镇政府一分，工作人员一下子紧张起来。而我呢，不瞒您说，刚开始接手这安全生产工作，现今也是一头雾水，什么事情，都需要我去理清呢——”

“我就不信了，以前那些人，能处理完的事情，现在这一分，就没人处理了，”那男人终于把目光放低了下来，盯着程健。我看得出，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脸涨得红红的。“我看，你这是在故意推诿，找借口。”

“可不能这样说呢，”程健说，“实不相瞒，街道办事处分设之后，一共分配给我的人，连我在内，才三十人。三十人，这意味着什么？您也知道，我这个部门，不仅要负责安全生产，还要兼顾应急、三防、值班室，三十人分布到这四大块，每一块才六七个人，您说说，能干啥事？把以前的资料档案，能够对接好，不出大的乱子，我都要念‘阿弥托佛’了。所以，我这才急着招人呢。您也许注意到了，不仅是我这里，甚至整个区里，各个街道办事处都在招人——”

“你就别那么多借口了，”那男人又一次打断了程健的话，“你就给我说吧，我反映的问题，你什么时间处理，什么时间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注意到，这人太无理了，程健以“您”相称，一再向他说明客观事实，可他却毫不理会，只是一味地咄咄逼人。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看这样欺负我的“顶头上司”，心里还是极为不爽的。

于是，我干咳了一声，说道：“您这个老人家，真是太不讲理了。程主任一再向您说明眼下工作的难处，而您却一再地咄咄逼人。”说到这里，我注意到程健在不停地向我摇手，意思是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可话已经说出来，我没办法立即打住，只能继续说下去。“说实话，我工作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您这么不通情理的人。”

“好啊，你——”那人把目光转向了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对程健说，“连一个新招的安巡员，都这样说我。你程健是不是更加认为，我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人？”

程健满脸堆笑，连忙赔着不是。“那哪能呢。他是今天刚刚来报到的，这不还没上班的吗，手续都还没给他办呢。他是年轻人，又不认识您老，说话不知轻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给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