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车子很快驶进往盘口镇的山路。尽管地震过去,沿路依然可以看到被地震破坏的残迹。如一些电线杆子依然倒在路边,大块大块的山体有的地方明显塌一大片。最让人痛心的是老县城西门外那座铁桥,震后竟被扭曲成一条麻花状变形。那情状真是大自然的杰作!人工都不能制造。当时铁桥扭曲时,很多人去看,无不恐惧惊叹!还有从秀川县城往水磨镇的公路一段一处二百米的路面,竟从中间裂开一条近一米宽口子;从口子往下看,深达五尺。这段二百米路段后来被填埋被修复了。但那座铁桥却一直没被修复,因为修不了。国家封存了秀川老县城,成了遗址,也不需要修复了。

车子转过几道弯。便来到了盘口镇的进口处。

远远看到对面山体脚下的盘口镇的房屋,已经有七八栋拔地而起,另外还有一批民房也在加紧兴建。车子安稳地停在镇上的临时停车点。周汉芳下了车,快步向家里走去。

周汉芳在家熬过了四天。这四天,她等待可以说是火烧火燎般的难受。应该是耐着性子的。终于,四天过去了,第五天上午,周汉芳刚要出门,就接到吴秘书的电话,让她赶紧到镇政府去。她就知道怎么回事。快步来到镇政府,吴秘书将一封尚未拆封的信递给她。她接过一看,果然是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仔细看还是航天学院的指定——那天不知哪根神经发紧一热血就填报了航天学院,没想这个梦幻现在竟真成了现实!读到通知书那一瞬,她竟当着吴秘书等的面哭了起来!

吴秘书先后两次替她代接通知,顿时呵呵笑说,“小周啊这是好事,你哭啥子呢?赶紧到你爸坟前磕个头,报个喜!“

周汉芳使劲点头说,“谢谢你小吴哥。”就走了。

当天,她真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到父亲坟前,告慰说,“爸,女儿的心愿实现了!女儿如愿考入了清华!您安息吧!”

母亲是在厨房做饭时看到女儿走进门,手里拿着一封什么信书,脸上带着一种平时少有的松爽的笑。

母亲虽然容不下女儿的男友,但周汉芳仍然还是告诉她说,“妈,我录取了!清华大学。”

母亲说,“北京的吗?”

周汉芳说,“是。”

母亲说,“那要多少学费呢?“

周汉芳说,“吴秘书说,县教委对清华北大之类名校录取生,全面资助。“

母亲说,“我是问,家里要拿多少钱?“

周汉芳说,“不要拿。“

母亲的眼睛顿时放光说,“真的?“

周汉芳说,“我去过山上,告诉了爸。“

母亲便点头说,“你这个大学考得好。”

下午她心情高兴,将家里要洗的都拆下来洗了一遍,算为妈妈干点活吧。

吃过晚饭,没想到华兴山来到他家。这时周母正好收拾好厨房的碗筷,同华兴山打了个招呼。就进房去了。华兴山好像怕周母听见,便从口袋掏出周父之前寄放他处的银行卡塞进周汉芳口袋悄声说,“给你了。”这时周母恰好走出来但她没听到华兴山的话。这时,华兴山又从另一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周汉芳说,“芳,这里头有五千元,是华叔叔的工资积存,密码二00八八八,这钱不腐败,你放心, 算是叔叔对你上清华的一个祝福!”

周汉芳推挡说,“华叔叔,祝福我收,钱不要。你说县镇都支持我,这是您个人的钱,您还要开辟新生活,需要钱,不用了。”

华兴山说,“学费的事,县里镇上,都出力。这是荣誉,秀川人的光荣。县委县政府都支持你。”

周汉芳知道华兴山失去了妻子和女儿华瑶,是一件不敢提的事,就说,“华叔叔,时间过去这么久,假如有合适的,您也找一个吧,我相信,韩阿姨,瑶瑶在九泉之下,都不会责怪你的。”

华兴山不能提这个,一提就掉泪。但还是面带微笑说,“谢谢你,汉芳。”

华兴山说,“给你钱,你别自责。算是叔叔对你的一点心意。瑶瑶韩阿姨都不在了。你爸走了,你们家依然困难,算是叔叔对你的一个支持。”

周汉芳忽然想哭。她觉得,世界上真是好人多。从地震那天起,就几乎天天遇到好人。

到底拗不过华兴山。

最后,她收下了。说,“华叔叔,等我经济条件好了,我一定还您。”

华兴山笑说,“你是秀川的人才,更是盘口镇的人才。镇党委准备补助你。毕竟,你代表盘口走向北京。是盘口的骄傲。得买几套好衣服,改一改行头。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朴素,乡土。”

周汉芳就看看自已,笑起来。

华兴山说完,说还有事,就走了。

母亲刚才给华兴山泡了一杯茶就进房去了。华兴山在外头说的话,她都听到了。华兴山一走,她就出来说,“华镇长给你几多钱?给我。”周汉芳说,“干嘛?”母亲说,“给我。“周汉芳说,“这钱只当借,等条件好点,要还人家。“母亲说,“你怎么那么蠢呢,华镇长哪缺几千块钱呢,给你,就是给你用。不用还。“周汉芳说,“不可能。“母亲说,“真的。你晓得华镇长一个月多少工资?几千啊,听说当镇长书记后又加了。”周汉芳说,“你要钱做啥子?”母亲说,“你爸走了,汉学才十一岁,再过几年,他要找朋友,我要给他存钱。”

周汉芳说,“你不能花掉。”

见母亲点头保证,才将华兴山给她的卡找出来,递给母亲说,“五千。”

母亲说,“能取吗?”

周汉芳说,“你不是不花吗?“

母亲说,“万一有急事。“

周汉芳将密码告诉了她。

母亲竟拿了一支铅笔记下了。

周汉芳说,“你不要急,等我毕业,就有工资了。”

母亲说,“现在不好说。”

周汉芳将父亲那个银行卡放进自已的箱子里。幸好华兴山说这个时是压着嗓门说的,母亲肯定没听到,否则也要被搜走。

想了想,她对母亲说,“我明天去县城。”

母亲警觉说,“去做啥子?”

周汉芳说,“录取通知来了,我要去告诉一下老师校长。”

母亲说,“当天去当天回,不准去、那!“

母亲差点想说“瘸子”但话到嘴边还是忍回去了。

周汉芳说,“你管得太宽了吧?”

母亲说,“怎么?”

周汉芳说,“我去县城还要规定上哪,不上哪?”

母亲不快说,“行,你现在是大学生,骨头长硬了!”

这一晚,周汉芳可说是自地震来睡得最香的一个晚上。

梦中,她看到自已穿着大学学士的服装从清华校园的大门进出。尽管她还没去过。

次日。周汉芳吃过早饭,到房间取了书,说,“我还书去。”

从文化站出来,遇到镇干部李保。

李保惬意说,“汉芳,恭喜你啊!听说考上清华了!”

周汉芳说,“谢谢你,李保哥!“

李保说,“镇党委刚开会,县教委有专项资金,支持重点大学学生。你考上清华,那是百分之二百的事!”

周汉芳就笑。

李保说,“何时走,打算?”

周汉芳说,“可能这几天。我先上县城去一下。”

李保说,“那好,祝你一切顺利!”

周汉芳拖到下午走,就是想在县城住一晚。

心情忽然好许多。母亲毕竟是母亲,埋怨又有什么用呢?还得面对。于是她找出一年前陈鹏送她的那本小薄书《女生如何美容和化妆》。老实说,书虽然一直在这,却基本上没看。不是不看,而是看了没用。那时的她,是中学生,加上家庭经济拮据,莫说美容化妆,连穿件好点衣服都成问题。而今天,似乎在冥冥中看到一种希望。哪怕这种希望微乎其微,还是热切的。于是,她打开这本小薄书,认真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女生美容化妆的入门基础知识。仔细看了一下,自然还是很受益。毕竟,之前一点不了解,班上最能化妆也最会化妆的应该是华瑶,杨曦偶尔化一点淡淡的,厉小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抑或不化,一化就是浓妆,吓死个人。一次,厉小丽化了一套浓妆,走到教室,每个同学都被惊呆了。后来川梅老师找她谈话,说她妆化得太妖艳,不适合学生,倒是像华瑶杨曦那样适当调调色,还是可以的。厉小丽平时有点小脾气,见老师找她谈话,就极少化妆。班上能化妆的,只有华瑶和杨曦。

可以说,周汉芳长这么大没化过妆。但有人爱她。而且是最帅的帅哥。这让她很骄傲。陈鹏借这书她,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而她还一直留着。今天竟然可以看起来。陈鹏不赞成她化妆也不赞成她不话长。闲聊时,陈鹏倒是说,“其实你素素的反好看。”大概就陈鹏这句话,她一直不在乎妆容。

化妆还是有讲究的,而且通过化妆术,能够提升人的自信心和美丽度。而且电视里看到的那么多演员明星乃至主持人,据说都是化了妆的。

看了一会,她记下了几个要点,重点部分还用笔勾勒了一下。

她看得很认真,一本小薄书竟然看了一个小时。

中午饭菜是母亲从镇食堂打来,同样很简单。打菜花钱,母亲从不会超过两个菜。不足家里有豆腐乳和辣椒酱,和父亲生前最爱做的腌菜萝卜干炒干辣椒。父母把这叫做“长菜碗”,顿顿可以吃的。而从食堂打的菜,肯定只是附加的。

母亲在镇上做保洁,自然很快知道了县乡二级政府资助女儿上学的事。

回家竟笑得一朵花似说,“我女儿真厉害,到处奖励你支持你!我今天去镇上不但吴秘书李保还有两个的副镇长都说我有福气。人,看来还要读书!”

周汉芳说,“我这次能录取清华,灾区考生的原因是其一。上级对我们灾区学生真是太照顾了!”

弟弟可能出什么事,直到吃完饭才回来。一问,才知道被老师留堂约谈。周汉芳赶着上县城,提前吃。余下母亲陪弟弟吃。反正没好吃的,前吃后吃差不多。

临走,她忽然又想,每次上陈家都得到热情款待,而自己从没给陈家拿点什么。尤其是陈家父母,对自已委实太好太好了。

她问母亲,舅给的笋干还有没?

母亲问她做什么。

她说送给老师。

母亲说,“炉底下,有两把。你自已去拿。”

母亲又说,“那是烟笋。你最好用开水洗一下,将上头的烟尘洗掉。”

周汉芳看看钟,于是扭开煤气罐,打大火,很快烧了一壶水,倒进塑料盆,加紧洗。洗差不多七八分钟,将所有洗净的笋干收集,用塑料绳扎成两捆,用手拧了拧,然而对弟弟说,“我去县城。明天回来。”

弟弟说,“那你住哪?“

周汉芳说,“老师家。“

周汉芳看时间快三点。于是将毛巾牙刷等塞进塑料袋,又到后头小解,对弟弟说,“汉学,我走了。”

弟弟正伏在凳上看一本什么漫画,嗯了一声。

刚走到镇上的临时候车处。忽然看到一辆北京牌小吉普车从镇政府方向驶来。驶到她身边时突然停住。周汉芳没来得及反应,从车窗上探出华兴山的脸,说,“你去县城?”

周汉芳说,“是。”

华兴山说,“上来吧。”

周汉芳没这么巧坐过华兴山的车,于是高兴地奔了上去。

华兴山让她做后排。后头已坐一个小伙子。

华兴山介绍说,“这是山东援建组的小余。”

又对小余说,“我们食堂以前周师傅的女儿。刚考取清华大学。”

小余将近三十岁。便惊讶笑说,“清华啊,厉害!”

小车子掉了个头,朝县城方向驶去。

周汉芳说,“您去县城?“

华兴山点头说,“对。去开个会。“

周汉芳说,“小余哥,你们外省援建组无私地援建我们,真要好好谢谢你们!”

小余说,“谢党中央国务院和全国人民吧!”

华兴山说,“小余将来要留在我们秀川呢。”

周汉芳说,“为啥子?”

小余显出羞涩状说,“我谈了个本地女友。她要我留在这,才嫁给我。”

周汉芳笑说,“好哇,那不是很好吗!”

华兴山说,“援建干部来了走走了来,或者来了不走,但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将灾区当做自已的家乡一样建设。”

小余说,“这次援建干部来的都是单位的优秀分子。”

华兴山说,“芳啊,到了大学,要积极要求进步,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

周汉芳激动说,“会的,华叔叔,我有这方面的准备!”

华兴山说,“你看,一场大灾,不但考验人的意志,也考验人的精神。活下来的,几乎都为自已的家乡卖命,献身。”

周汉芳说,“是。”

华兴山说,“你们学生,目前出不了力,但进入社会,一定要记住家乡,记住灾区人民。”

周汉芳点头说,“放心吧,华叔叔,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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