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五院的福利还不错的。如,保险、补助、加班费、假期,年终奖等,都很完美。作为一个科研人员,她或他的全部思想和精力,只需对付在工作上。别无他虑。

初到五院,最让周汉芳激动的便是她们的单位竟然同中国航天飞行大队紧密联系在一起。大凡人提到中航天,首先想到的便是载人航天卫星上的飞行员,也就是宇航员。一次,她在五院门口无意中发现一个人,仔细辨认,竟认出来是神舟九号航天员刘洋姐姐!

当时激动得不能自已。很想找她签个名,可是,由于她的矜持,结果对方和几同事快步走了。但是近距离地看到了刘洋,看到了这位中国为数不多的女航天员英雄的逼真风采!

这天,她刚到办公区,皮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邹琳!

邹琳是她清华大学同学,也是闺蜜。当周汉芳作为地震灾区录取生前往清华大学就读,就是邹琳受学校党委委托,专程到北京火车站接她。当时一共去五个同学,为首便是邹琳。她代表学校对周汉芳说,“周汉芳同学,学校党委和全体师生热烈欢迎你的到来!”

认识后,才知道邹琳是院团总支书记,中共党员。大学四年,她们同住一寝室。才知道邹琳是山东淄博人。为人豪爽大度,有一股男子胸襟。班上乃至学院有什么事都愿意找她。因此除繁重的学习任务外,还做了很多额外的社会事务。大三的时候,邹琳给科技报社写过两篇稿子,均被录用。不想快毕业的时候,科技报总编竟找到学院来要人,结果邹琳毕业就被科技报社挖去做了总编助理。邹琳似乎走到哪都优秀。果然,这会,她拿起手机,就听见邹琳磁性的声音,“芳,我离开科技报。现在科技部高新司所属新一代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规划推进办公室。”

周汉芳第一反应就是,邹琳当官了!

就说,“真高升了。”

在学校,同学们就预感邹琳会从政。

果然,七弯八拐,真踏入国家部委属下的什么办公室了。

邹琳说,“刚到一个地方,要自觉,对吧。所以闲暇少。这样,下个周末,是中秋节,我有假,我们聚一聚。”

周汉芳说,“不行。其他人放假,我们实验室不放。也不是不放,而是各人有各人的事。你肯定晓得,碳纤维增强复合材料国产化,是压在我们身上的一块巨石,不把这块骨头啃下,我们实验室每个人都没心事玩。”

邹琳说,“那怎办,找个时间吃顿饭,总可以吧。我有事同你说。”

周汉芳说,“什么事?”

邹琳笑。

周汉芳说,“莫非还不能说?”

邹琳说,“肯定能,只是要见面说。”

周汉芳说,“那,十月一日头天下午下班,我们到五院外,中关村一名叫‘骨头筋络一锅熬”的火锅店。不见不散。“

邹琳笑说,“你们四川火锅?”

周汉芳说,“不是。东北人开的。我去过一次。”

邹琳说,“好吧。六点半,我准时到达。”

很快来到九月三十日下午。

周汉芳提前来到这家火锅店酒楼等候。

她选了位置。还好,人不算很多。

她选了二楼靠窗的桌子。

服务员送上一壶茶水和四只杯子。问她点什么菜。

她说等一会。

服务员走开了。

等了一会,周汉芳看看时间,朝窗外大门口看了一眼,这位置正好看到酒楼正大门外的街道。这时,一辆新式北京吉普越野车缓缓驶到酒楼大门前,被保安迎到停车位。车子停下,从驾驶室跳下一个人,周汉芳一见乐了,此人正是邹琳。

周汉芳便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一杯水,喝了一口。然后正襟危坐着,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楼口。

很快,邹琳穿一件羊毛紧身外套,头发显然吹过的,精神抖擞地走上楼来。

周汉芳朝她招了一下手。

邹琳看到了,不由一笑,然后大步走了过来。

周汉芳说,“车子是自已的?”

邹琳往窗口瞅了一眼,说,“你看到了?”

周汉芳说,“好像叫北京吉普吧?”

邹琳说,“加一个越野。”

周汉芳说,“自已的?”

邹琳说,“同事的。”

周汉芳说,“你潇洒。车子开得那么溜。”

邹琳就笑,说,“哎,吃什么?”

周汉芳说,“火锅啊,他们这招牌菜是,骨头筋络一锅熬。不过我们也可以点别的。”

邹琳说,“骨头筋络一锅熬,太浑浊,还是点清淡的吧。”

周汉芳说,“也好。”

她将菜单递给邹琳。

邹琳接过点了几个素,最后才点了一个羊肉卷儿。

周汉芳点了三个鱼片两个牛肉卷儿。就喊服务员。

服务员过来,周汉芳将菜单递给她。她就安排去了。

周汉芳又给邹琳倒一杯茶水。说,“说吧,什么事?“

邹琳忍不住笑。

周汉芳说,“怎么啦?“

邹琳说,“我想给你保个媒。“

周汉芳忍不住笑说,“你是干大事的人,怎么想起这种事了。“

邹琳说,“问题是你马上快三十。还这么耗着。姐姐看着于心不忍啊。“

周汉芳微笑说,“这有什么。我们那届同学,女同学,基本上没结婚。“

邹琳说,“你高中同学?“

周汉芳点头。

邹琳说,“你还纠结当时的情景,走不出来?“

周汉芳说,“实话对你说,那场地震过去快十年,但烙在心头的那份痛,谁也无法理解。我同西安的同学打电话,她说,汉芳,不是不想结,确实是,想起那些逝去的老师同学,就感到结不结婚,并不重要。“

邹琳端起茶杯喝一口说,“这是为什么呢?“

周汉芳沉吟说,“一次我求教老师,老师在电话里说,这叫震后恐惧症。“

邹琳咀嚼说,“震后恐惧症?这可是很可怕的!“

周汉芳说,“可是它没有药。就是精神上的问题。你说有症状吗,没有,可是一到那个点,就好像对其他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邹琳说,“那你还做研究呢。“

周汉芳说,“那个不一样。“

邹琳说,“有什么不一样?“

周汉芳说,“这个是报效国家,为国出力。“

邹琳说,“也要集中精力啊!“

周汉芳说,“是,只要想到为国效力,哪怕现在去死,也心甘情愿。“

邹琳说,“高尚的境界?!“

周汉芳说,“不,是感恩。我们每一个灾区人都会有这种情结。不是党和国家,灾区什么都没有了。存活的人,也可能漂流四方,无家可归。“

邹琳说,“原来这样啊。不过,芳啊,我给你说,我要说的这个男生,真的很优秀。他是我家那位的校友,人大毕业生,同系不同班。毕业后,我那个去了最高法,他去了最高检。”

周汉芳说,“检察官?”

邹琳点头。

周汉芳说,“叫什么?”

邹琳微微一笑说,“朱骏。”

周汉芳吓一跳说,“什么,朱军?”

邹琳说,“骏,骏马的骏。你想哪去了。”

周汉芳笑说,“我以为同那什么主持人同名呢。”

服务员将火锅和火炉一齐端了上来,放在桌子中间。另一个服务员将她们点的菜肴放在一只塑料支架上。又将一些调料摆放桌上说,“自已看着放吧。”

就走了。

二人开始将菜肴放锅里。然后各自挑调料到小碗内。

邹琳看了一眼窗外说,“外形呢,不用说,比我们家吕天津还帅。只是个子没我们家高。”

周汉芳说,“你家吕天津多高?”

邹琳说,“一米八准。”

周汉芳说,“我才一米六八呢。”

邹琳说,“比我矮一分。我一米六九。不过,我给你说,他因稍瘦,显得高挑。他一米七七。”

周汉芳说,“那么巧?”

邹琳说,“什么意思?”

周汉芳含笑说,“我说,同我前面那个,一样高。”

邹琳沉思说,“你说你高中那个班长?”

周汉芳说,“我震后恐惧症,主要还是放不下他。”

邹琳沉吟说,“这件事吧唉,怎么说呢,根据你的介绍,他应该也是很优秀的。问题是,南北各方,何况他又是那么个情况。怎么走到一起呢!”

周汉芳说,“我想,搞一个两房一厅,将他接过来。”

周汉芳忽然悲观地说,“假如实在都顾及不到,我,我,”

邹琳有些惊讶地看着周汉芳。

周汉芳忽然流出了伤心的泪水。

邹琳说,“怎么啦,这是,本来是好事,怎么勾起你满腹的伤感呢?”

周汉芳说,“我在人生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他。他呢,本身的确也很优秀。假如不是那场大地震,他也许就坐在这儿,你我的身边。以他的成绩,考个北京某大学,一点问题没有。”

邹琳说,“不就少一只腿吗,他可以上北京的啊?”

周汉芳说,“可以,他父母考虑到他出行不方便,改在成都,家里人随时可以照顾他。后来在成都三年,都是他妈在学校照顾他。”

邹琳说,“他现在做什么?”

周汉芳说,“理科好。但喜欢画画。高考成绩放榜,他考了五百多分。按照分数,可以填报北京理工大学,可是,在他父母的要求下,改报了省大,学了美术。他爸妈说,他的腿不方便,坐在家里做做画,估计还不错。”

邹琳说,“他爸妈怎么不考虑儿子的理想前途呢?”

周汉芳轻叹说,“连命都不保,还谈理想前途!实话对你说,经过那场大地震的人,与没经过的,哪方面都不一样!这是真的!”

邹琳点头说,“我信。”

火锅的汤水开始沸腾起来。

邹琳用勺子搅拌一下,说,“边吃吧。”

周汉芳却没动。看着邹琳夹了一块马铃薯片放进她的碗里,忙说,“行自已来。”

邹琳给她夹两块,才给自己夹了一块。然后放到碗里,开始吃。

周汉芳看邹琳吃,才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马铃薯,放进嘴里。

邹琳看周汉芳说,“明年就是汶川大地震十年。十年都过去,莫非,还不能忘掉?”

周汉芳目光凝视着火锅一端,没有做声。

少顷,才动情说,“那种经历,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

邹琳抬起头,有些吃惊地望着周汉芳。

周汉芳看着她,再次证实似点头说,“真的。”

邹琳又给周汉芳夹块羊肉卷,和两块马铃薯片,说,“芳,我说,这个结——即使是死结,也一定要跨过去,你才二十多岁,今后日子长着呢,就背着这么个重的负担,怎么办?”

周汉芳说,“你不知道,我比别人多一道心事,那就是,我当时被救出来,是用一位解放军护士的生命换来的!所以,我更欠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一份情!”

上大学后,她在地震前后的基本经历和过程,都陆陆续续地告诉过邹琳。然而,即使告诉,但别人理解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别人毕竟没经过那种生离死别的现场!

所以,尽管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周汉芳无法解去这些情结,而邹琳却不大理解。

邹琳说,“这两年,去重庆吗?”

周汉芳说,“我从日本回来——准备上班了,去了一次。我在护士姐姐坟前足足坐了一小时。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邹琳说,“她的丈夫呢?”

周汉芳说,“施医生再婚了。女方是他们军医大学的护士。之前同护士姐姐是同事。姓柳,施大哥告诉我,她当时也参加了秀川的地震救援。只是不在县城。”

邹琳说,“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分昼夜。的确。”

邹琳说,“芳,你不答应。但可以找个机会见一下。”

周汉芳沉吟说,“再说吧。”

邹琳说,“嘿,再说?定个时间,就明天,行不行,明天人家正好有假。”

周汉芳说,“过一阵吧。”

邹琳才点头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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