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母用力推两下儿子的房门，发现里头上了闩，推不开时，便开始警觉起来。

正要推，房门从里头开了。周汉芳脸色酡红地出现在门内，脸带紧张地露出一丝笑说，“没闩，刚被风关上了。”

陈母说，“陈鹏吗？”

陈鹏坐床边说，“妈，有事？”

陈母说，“没事。”

周汉芳见陈母走开了，才转过身，看着陈鹏说，“都怪你！”

陈鹏露出从未有过的憨笑。

周汉芳说，“下次不许这样。”

陈鹏就点头。

周汉芳就看着他。

陈鹏又露出笑容说，“不过，真幸福，刚才！”

周汉芳从墙壁取下一只苍蝇拍，朝他掷过去。

陈鹏哎哟一声。其实苍蝇拍并没落他身上。

周汉芳往外看了看说，“我们早点去吧。对了，晚上开茶话会，该搞点点心什么的吧？”

陈鹏说，“你脑子呢，小丽不是答应买去吗？”

周汉芳一拍脑壳笑。

陈鹏说，“过来。”

周汉芳摇头。

陈鹏拍拍床边，说，“过来嘛。”

周汉芳依然摇头。

陈鹏继续拍床边。

周汉芳才走过去说，“不许碰我。”

陈鹏点头。

当周汉芳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时，他的手又情不自禁地挽到周汉芳的后腰。

陈鹏说，“都什么年代，我们早该一起的。”

周汉芳说，“别人可以。我不行。”

陈鹏说，“那什么时候给我？”

周汉芳说，“该给时候，一定给你。”

陈鹏佯装生气往后仰下，整个身子倒床上说，“你别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纯洁。”

周汉芳说，“我们农村人，没有你们城里人浪漫。”

陈鹏就笑。

周汉芳说，“其实你同华瑶真合适。”

陈鹏说，“又来了。”

门口响起陈父的声音，“陈鹏回来了吗？”

陈鹏马上直起身说，“爸，我回来了。”

陈父伸进头，看到周汉芳也在，马上惬意点头说，“小周也在啊！”

周汉芳马上礼貌地喊了一声，“陈叔叔好！”

陈父说，“坐吧坐吧你们。”

就进自已房间去了。

陈父好像将手里公文包放下又出去了。接着听到他说，“买菜了吗？”陈母回答，“他们吃过了。说同学聚会。晚上就我们吃。我马上热饭菜。”声音就没有了。

周汉芳说，“我们走吧。”

陈鹏说，“早呢。“

周汉芳说，“我们先出去转转吧。“

陈鹏说，“再等一会，天一黑，我们就走。“

周汉芳说，“你不许再碰我。“

陈父从厨房走出来，好像提着一瓶热开水。然后来到客厅小间，给自已倒了一杯水，才说，“鹏啊，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陈鹏才起身出去。

周汉芳一见，赶紧扶着他。

二人走出门来。

陈父果然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说，“拿到成绩单了？”

陈鹏说，“比预期好。有五百七十五分。”

陈父说，“是吗，不错。”

陈鹏说，“遗憾呢，还不错。”

陈父说，“你只复习这么长呢。当然不错了。”

陈鹏指周汉芳说，她六百六十分。“

陈父瞪大眼睛说，“是吗？“

周汉芳点头。

陈父马上夸奖说，“不错不错了不起。我当年就想考六百分，结果考了两次，都只有五百分。“

陈鹏说，“你们当时的计分同现在不一样吧。“

陈父说，“对，那时候，肯定。对了，哪天填报志愿？“

陈鹏说，“老师说，上头要求快，因为今年的考生，都上学了。“

陈父说，“好像有优惠分。“

周汉芳说，“是。“

陈父说，“你估计能加多少？“

周汉芳说，“听说每个学校不同。“

陈父看周汉芳说，“小周打算报哪个学堂？“

陈鹏说，“我建议她报北大清华。“

陈父沉吟片刻点头说，“嗯，可以。“

陈鹏说，“什么叫可以。“

周汉芳说，“按我心愿，就近些。但是，又担心老师学校说我。“

陈父不解问，“老师学校说你？“

周汉芳说，“川梅老师去世前多次对我说，潘主任也多次对我说，一定要往最高的学府努力。“

陈父才明白似的，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陈父接着又问，“你妈妈的意见呢？“

周汉芳说，“我还没对她说呢。“

陈父忽然看着周汉芳问，“你觉得陈鹏报哪儿好？“

周汉芳说，“我倒是希望我们能相隔得近一些。关键看叔叔阿姨怎么想。“

陈父说，“小周啊，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对吧。毕竟，陈鹏现在是残疾人。他最终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行走做事。加上我和他妈已经商量好，他上学，他妈肯定要跟他去照顾他。否则他一个人在学校，谁管他？对吧？“

周汉芳点了点头。

陈父又说，“根据这个成绩，报中国人民大学，估计也可以。但是，北京实在太远，我又要上班。假如在省内，比如省城，那我周末或节假日都可以去学校帮着照顾一下。替替他妈。“

这时陈母走过来，说，“说啥子呢？“

陈父说，“我同他们说填报志愿的事。“

陈母又进厨房去了。

陈鹏忽然耷拉着头，显得不惬意。

陈父就看他说，“儿子啊，这是现实。只能这样。“

陈鹏没做声。

周汉芳知道陈鹏内心难过，但又不知用什么话来劝他。

陈父端起茶杯喝一口说，“好了，你们聊。”

就往后头厨房去了。

这一晚。

大家相聚在陈鹏白天登记的三间旅馆房中最大的一间，将厉小丽买的水果点心一齐摆放茶几上。张贵阳和何山找服务员要了四瓶开水。一齐放在茶几旁的地上。张贵阳何山主动当服务员。不时为大家倒水，斟茶。

金玉喜先聊她家乡的一件趣事，说他们家乡有一对夫妻，丈夫上广东打工半年，一天突然回来，到了村口，却没有进村，直等到晚上十点才进屋。当场抓到自己的妻子同村主任睡在一起。接着厉小丽聊杨曦的父母，说杨曦走后杨曦的父亲——先后两次自杀未遂。杨曦的父亲是受县委县政府多次表彰的县农业局优秀农艺师。接着，纪学峰聊他报考上海交大。蔡怀秀说她要报中国人民大学。陈鹏说周汉芳将报清华或北大。除几个成绩好的，其他人都表示就近选。其中安梅说报西南财经大学，陈玉娥说报成都理工大学，李蓉说报四川师范大学，姚玉莲与罗蜀生同时说报四川电子科技大学，李渡说报西南交通大学，何山则说报湖南工业大学，厉小丽说，“那我们同一个地方。”何山说，“不，湖南师范大学在长沙，湖南工业大学在株洲。”张贵阳则说他报重庆工商大学，唐蓉蓉王木香则一致说报成都中医药大学。

最后，大家目光一齐盯着陈鹏说，“光别人说，你呢？”

陈鹏说，“我可能去川大。”

按陈鹏的成绩，上川大不需加分就可以。

金玉喜看着他和周汉芳说，“你去川大，汉芳去北京，你们之间，岂不成牛郎和织女？”

周汉芳见陈鹏语塞，便抢着说，“现在电信交通方便。一年还有两个寒暑假。”

大家便没再追。

这时罗蜀生盯着金玉喜说，“你呢？漏网呢？”

金玉喜说，“我准备报西安交大。”

纪学峰说，“干脆报上海交大。我们当校友。”

金玉喜说，“茄子！我哪里那胆量！”

陈鹏说，“你上西安交大何意思？”

金玉喜说，“我爸说是他的指示。”

何山说，“总有理由唦？”

金玉喜说，“狗卵理由。他说，听人说西安交大不错。”

大家就笑。

大家喝着茶，吃着点心。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张贵阳和何山又去切水果，将苹果和梨切成块，每人发两根牙签，插着吃。

大家一起足足聊了三小时。有说不尽的话。然而大家最不忍触碰的还是汶川大地震，和地震中走的二十四个同学，外加两位老师。

茶话会进行到一半。安梅忽然举手提议，“同学们，快分别了，我们唱支歌吧。”

金玉喜知道她想唱那天在小河唱的《永远的家乡》，就说，“梅啊，你等等，那首歌，还轮不到你，还是由我们的厉小姐来唱吧。”

厉小丽说，“啥子歌？”

金玉喜说，“华瑶那次在全校联欢会上唱的。”

厉小丽说，“《永远的家乡？”

金玉喜说，“对呀。那天我们在河里洗脸，她，我们安小姐忽然破开喉咙唱起来。把我震一下。”

厉小丽说，“那好啊，安梅，再来一遍呗。”

安梅说，“喜鹊的意思，要你唱。”

金玉喜就笑。

厉小丽看见金玉喜笑，就说，“我还没听安梅唱过歌，梅，来两句呗。”

大家便一齐看着安梅说，“来吧，安梅。”

尤其纪学峰说，“对，我真没听过安梅唱歌。”

这么一说，安梅就脸红了。反倒不敢了。

厉小丽鼓励她说，“没事，我给你开头，唱几句。”

厉小丽酝酿一下，便轻轻唱了开头一句。

安梅见厉小丽开了头，不能不唱，便接着唱。

等她开始唱时，厉小丽悄悄停下了。

房间里顿时剩下安梅一个人的歌唱。那声音怎么说呢，当然谈不上动听，但是作为一个从来不敢放声歌唱的学生，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第一次放开，大家已经相当满意了。于是，大家开始为她鼓掌加油。

陈鹏尤其鼓掌得厉害。

周汉芳也使劲鼓掌。

唱到一半，她发现竟然就是她一个人唱，马上不唱了。于是厉小丽马上跟着她一起唱起来。她才接着往下唱。唱了一段，这时，房间内所有的人都被歌声打动了似的，竟然一起跟着唱起来。

完后，同学们相互看着，尤其是几个女生，竟然泪水盈眶。

陈鹏说，“怎么啦？”

蔡怀秀说，“好感人。”

姚敏莲也说，“是啊，想到马上要离开了。忽然听到这首《永远的家乡》，心情好特别。”

不知不觉，时间到十一点了。

陈鹏说，“到此结束吧。”

于是大家一起起身，或留下，或各自回房间，家住县城的，则径自回家。

同学分作两组，一组送陈鹏回家，一组送罗蜀生回家。

送走他们，大家才回到旅馆，各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