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慧香与她相隔不远,但中间隔着一道水泥预制块料。只有从空隙中伸出一只手去摸还行。于是,她试着伸出右手,伸向李慧香一只脚。不错,那只脚还穿着她平时最爱穿的那双蓝色胶鞋,另一只脚却岔在一边,摸不到。够了,摸一只脚就够了。她试着脱掉那只蓝色胶鞋,然后竭力耸过身子,尽量将手伸得更长一些,还好,终于摸着她的脚踝。当她的手触碰到李慧香的脚踝时,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那脚踝整个冰凉的。配合着她的声音,“慧香,慧香!”她拽住对方的脚踝,使劲拽了两下,对方依然没有反应。这时候,她开始确信这位同桌真的是离开了!

想到这,她不由再次哇的一声哭起来!

可是,即便哭,没人能听见。

她意识到,要想争取时间出去,就不能哭,更不能大声喊叫。她担心将自已的体力耗尽,那就真的没把握能否出去了。于是她赶紧停止了哭泣。而是歪身躺到在一旁的废墟料上,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想。就这么静静地,等候着!

她想到父亲那么舍命地努力劳动,最终就是为了她能考上一个好学堂。

可是,她竟然就这么死去了,如何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想到这,她就开始头疼了。

很快,她想到了他!

可不是,那一刻,就在地震到来的前几分钟,他还扭头冲她笑了一下。莫非那就是他们的永诀!

接着,她想到他的家庭,他是陈家的独生子。陈父陈母双双努力,绝对就是为了儿子的一切!假如这个时候,他离开了他们,这对陈家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啊!所以,即使自已死,他也不能死。于是她开始在心里为他祈祷!希望他没事,希望他永生!

忽然,她的脚好像触碰到什么,她竭力仰起头,朝脚跟看了一眼,然后将手电筒拿过来朝脚下照射,终于,她看到自已的书包。那是一只帆布书包,这书包还是华瑶的父亲华兴山送的。那是她那年的生日,华兴山不知怎么得知了,特送给她一只书包。之前的书包是父亲买的,从高小背到初三。早不像话。这会要书包吗,她觉得看到书包并没什么了不起。于是又重新躺下去。像刚才一样躺着,等候着!

她对希望压根不敢想。她纯属想是碰运气。自已就一个普通贱人,死了就死了吧。唉,每年死那么多人,难道就多自已一个么?死亡,这是她脑海里此时想得最多的!她很快想到,一旦自已死了,父母怎么办,弟弟平时又不听话,而且喜欢打游戏,成绩上不去。父亲不喜欢弟弟,埋怨他不会读书,而母亲宠爱弟弟,主要是弟弟是儿子。

•••••••

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又昏睡过去。

此后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个什么声音惊得赶紧睁开眼。仔细一听,听得头上好像传来一股电钻钻钢筋水泥堆的声音,紧接着,从电钻方向,传来一男人的声音,“这儿有人吗?”

周汉芳竭尽生命中最后一点气力,大声嘶喊说,“有,有,有啊,我是周汉芳,高三一班的周汉芳!”

喊完那句话,就感到自已整个人虚脱了似。她不知道自已在废墟里呆了多久。反正不分昼夜。只能睡。这时,才感到肚子里很饿,嘴巴也很渴。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她忽然想起李慧香书包里经常会装一两颗熟红薯。周汉芳同她一桌,没少吃她悄悄递给的熟红薯。于是,试着用手电筒去找李慧香的书包。结果是,她身边好像什么都没有。李慧香可能永远睡着了。想到李慧香,这个善良温顺的女生,她们之间虽没有很深的情感,但是友谊是非常珍贵的。她们从高一就同桌,尽管不是同寝室。李慧香皮肤稍黑,但脸上点缀着七八颗泛红的青春痘,非常可爱。周汉芳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盯着她的青春痘看,甚至拿她的青春痘找乐子。李慧香最羡慕就是她脸上的光洁无瑕。总是说,“看来农村人也分山里山外。我们家在山外,山外太阳大,紫外线厉害。”周汉芳就笑。因为她觉得长不长青春痘,实在是各人的身体因素,跟是不是山里无关。

终于,电钻声音再次响起来。

那声音好像就是生的希望。

她几乎翘着头颅朝电钻响着方向看。却总是看不到电钻后头的人。

终于,大约在一个小时候,电钻响着的方向,开始往下掉土。

有一撮土直接掉落在她的身上。她用手指捏了捏,知道那不是土,而是水泥预制块的粉末。

这时,电钻响着方向,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有人吗?”

周汉芳急了,抓起手电筒,朝电钻方向照射了两下。

果然,凑效了,右上角立即传来一个男人激动的声音,“有人,有人,好像是手电筒!”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身后的一处水泥预制块处,被打开了一条缝。接着一只手伸了进来。她马上看到,那只手非常白嫩,像女人的手,手里拿着一只矿泉水瓶,一看,里头装满了矿泉水。她知道这是解救自已的人,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伸过手去,接住了矿泉水瓶。

她的身子只能躺着,最大的可能便是全身侧着坐起来,而且不能伸直头和身子。

她接过矿泉水瓶,马上就拧开了,接着喝了一大口。竟然呛着了。

从递矿泉水进来的方向,很快出现了一张好看的女子的脸——竟然戴着军帽。

周汉芳哪知道她是解放军。马上惊喜说,“谢谢你,给我送矿泉水!”

那女军人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身边还有谁?”

周汉芳说,“我叫周汉芳。秀川中学高三一班学生。家住盘口镇坳上村。”

女军人说,“噢。姑娘,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重庆军医大学护士长,我姓张。我们来抗震救灾。我们已经来了两天了。”

周汉芳吓一跳:莫非我在地底下呆了两天?

张执英又说,“姑娘,你尽量少说话,节省气力。争取我们救援人员完全打开废墟,将你救出来。“

周汉芳终于忍不住问,“姐姐,是不是只有我们学校发生地震?“

张执英说,“哪里。你没听我说,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都下了动员令,这次你们这是八级以上特大地震,整个秀川,不,整个四川都有震感,周边十几县都受灾。从全国各地奔赴来的救灾人员,包括部队,有几十万。而且还在往这赶。全国人民都被震惊了。“

周汉芳顿时傻了,就是那一瞬,却造成了这么大的灾难!

周汉芳说,“姐姐,我好饿。“

张执英说,“稍等,我已经让人取方便面和八宝粥去了。“

周汉芳忽然哭泣说,“姐姐,我同学李慧香,她家农村的,父母都在外头打工。她已经断气了!”

说到这,周汉芳不由大哭起来。

张执英说,“姑娘,别哭。这次地震空前绝后,是建国以来没有过的。可能比唐山大地震还大。损失肯定大。我实话告诉你,你们整个秀川县城都没了。”

周汉芳真被震撼了,停了好久,才悲痛地说,“那,那,我不晓得我爸妈如何了,还有我弟弟!还有我班上五十六名同学!”

张执英说,“同学,你莫哭,节省气力。还要坚持两三个小时。”

周汉芳说,“我好像听到电钻在响。”

张执英说,“地震虽然停止,但是余震不断。我们救援人员不时被逼离开。”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张执英再次爬进来,递给她一盒方便面,一盒八宝粥。说,“一盒方便面,一盒八宝粥,你咬着吃,没有开水。”

果然,她两下撕掉方便面的盖子,抓起里头的面团,往嘴里塞。

张执英说,“你们这些学生,真坚强。昨天那边救出一个,说高二二班的,叫景小青,她竟然在废墟里头看书。“

周汉芳边吃边说,“哪里看得见?“

张执英说,“她有手电筒。今天各大报纸都登了。报纸刊发了女孩一张照片,就是她在废墟里看书的场景。题目是:生命之光!大灾中真是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

周汉芳说,“我也想看,可是我的书找不到了。”

周汉芳想起什么说,“对,姐姐,我们学校还有人吗,他们都出去了吗?”

张执英说,“除两三个老师,十几名学生冲出去,其余全被掩埋在废墟中。”

周汉芳楞住了。

忽然想说什么,可是她到底没有说。

这时电钻声继续响着。

周汉芳说,“这是什么响啊?”

张执英说,“电动切割机,在切割水泥预制块等,那些预制块很大很粗,全横压在上头。不把它们切断切小,没法搬开。你放心,解放军和武警消防叔叔都在切割,我在这陪你。没事的。”

周汉芳说,“姐姐,我好喜欢解放军。”

张执英轻轻一笑。

周汉芳忽然感到浑身无力。本来还想说话,眼睛却自已闭上了。

张执英说,“方便面吃完没有,还要不要?”

周汉芳睡着了。

很快,周汉芳做了一个梦。梦见陈鹏从废墟外钻进来,将她一把抱起,在她脸上轻轻吻一下说,“亲爱的,没事,我接你出去!”

正当陈鹏要抱她出去的时候,这时天空打了一个炸雷。将陈鹏吓跑了。

周汉芳睁开眼看,才看到头上的废墟层往下掉了几块水泥块。

就在刚才她做梦的时候,余震再一次发生,而且这一次余震相当大,竟然将尚未倒塌的两堵教学楼墙掀倒,那水泥预制块等立即重重砸压在地上。就在那一刻,她发现刚被打开废墟的小洞口被堵住了。再一看,张执英姐姐不见了人影。惶惶中,她不由惊恐地喊了一声,“姐姐!”没有回声。再喊一声。依然没有回声。

紧张中,她抓过手电筒,朝刚才张执英姐姐躺着的方向照去,照到了张执英姐姐的一只手,头和身子完全被上头的钢筋水泥预制块压住了。再一看,姐姐的嘴里和耳朵侧竟然在淌血!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周汉芳马上大声喊,“姐姐,姐姐!”

没有回声。

周汉芳害怕了,更大声喊,“姐姐,姐姐!”

依然没有回声。

周汉芳似乎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了,才十分恐惧说,“天啊,这如何得了,姐姐是为了救我而•••••••”

她几乎是调动了全身的气力爬过去,可是身子只能动几公分,就不能动了。因为周围全是钢筋水泥预制块。

她想用手去抓姐姐的手,可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够不着。就想,姐姐刚才给她递矿泉水和方便面是如何递过来的呢?原来刚才是余震前,那儿已经被消防队员切开了一个洞。

她还是不能确信姐姐就那么走了!

于是,她再次耸着头,像一只青蛙似朝前瞪着,轻轻喊了一声,“姐姐,您是不是累了?”

依然没有回声。

她再次听到外头传来紧促的电钻声和切割声。而且还听到有男人的声音,“快,张护士长被埋里头了。快!”

周汉芳再次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太累了。她好像有些麻木,麻木得不知道听觉和视觉。就刚刚,还给她递矿泉水和方便面,竟然•••••••

梦境中她被一只狐狸撕咬着,她被迫同狐狸相互打斗,最后,她被狐狸撕去一块肉,痛得大叫一声,睁开眼来。

耳边切割机和电钻声继续响着。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张执英姐姐身边好像光亮了许多,再一看,姐姐头上那根钢筋水泥樑被搬开。好像有几只手,将张执英姐姐抬走了。

这时一个身穿武警消防服的男警察伸过一张脸来,朝她瞅着,说,“你叫周汉芳吗?”

周汉芳说,“是。”

男警察说,“现在感觉如何?你?”

周汉芳忽然哭起来说,“警察叔叔,张姐姐是不是——”

男警察忽然不做声了,少顷才说,“张护士长刚被余震的水泥预制块砸着头,正在抢救!”

周汉芳再次恐惧问,“警察叔叔,能救好吗?”

男警察说,“放心。首长说了,要调集最好的医生抢救她。“

警察和消防队员同样叮嘱她继续休息,睡觉,不要想事情,不要睁开眼,保持体力和精力。争取时间。

大约又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头上的钢筋水泥预制块终于被搬开。她被消防队员从废墟内抬了出去,接着立即被送到附近解放军部队设立的临时救治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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