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致回来了。还领来一个约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那会,周汉芳正在仪器前测试着一个质量。

高致那尖细嗓门就从门口响进来:“周汉芳,来,我给你介绍下,罗昊,兰州人,现为天津微低重力环境模拟技术重点实验室的研究员。小罗是北大毕业。后来又在中科院研究院读了硕士班。“

周汉芳扭过头看去,果然,在高致身后,走过来一位个子较高的瘦个子小伙子。

刚剪的头,前端中间的一绺头发成一个冲浪型,面部较大,皮肤还白,只是额头比较高,占了脸部的快三分之一。初初一看,有点像西夏古壁画中的人物肖像。因为穿着倒还大众,所以周汉芳没往他衣服上看。

而高致也属瘦个子,只是他的瘦是奇瘦。最让人醒目的是他的下巴和脖子,可能因为瘦,才三十多岁的人,说话时,脖子上的两根筋络就牵动着那刀削掉似的下巴。但是高致的人很好。他是周汉芳到北京后最关心她的人。比如,高致的妻子曹姐是五院后勤部门的普通干部,平时有足够的时间照顾丈夫和孩子。所以,周汉芳到北京后,就没少被曹姐邀到家里做客。而高致在家四手不动。而家里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还没等周汉芳开口,高致又说,“怎么样,我走两天。没什么事吧?“

周汉芳说,“没事。“

眼睛还在那西夏古壁画的人物肖像脸上。

高致又说,“没别的意思。小罗是我的朋友。之前一起开过两次会。但从来没同你说过。这次,他上北京有点事,顺便上我这来看看。“

周汉芳一颗心才悄悄放下。

吓她一大跳!先还以为高致在没征求她意见的情况下,为她介绍的男朋友呢!

之前在高致家吃饭,高致没有问,而是高致的妻子曹姐问她有没有结婚,和有没有男朋友。当时,周汉芳没做声。后来,在曹姐再三追问,她才摇头说,“没有。”

科研机关,女子三十多岁没有男朋友,甚至没谈过恋爱比比皆是。所以,高致和他的妻一点不奇怪。

接着高致又对那小伙子说,“小罗,她叫周汉芳,我的同事。清华毕业。先分四院。期间上美国日本留学了一年。后调五院。她的导师是清华的穆通教授。她是穆通教授的得意门生。”

名叫罗昊的小伙子便热情地伸出右手说,“有幸有幸!”

周汉芳见对方热情,只好伸出右手,同他握了一下,才发现对方的手是那么粗壮有力。

接着,高致没有再搭理周汉芳,而是径自带罗昊参观他们的实验室。

完后,罗昊来向周汉芳告辞说,“小周同志,再见。欢迎上我们天津做客。”

周汉芳不防他这么快走,就说,“好啊。你天津的是吧?”

罗昊说,“是,同高老师一起开过两次会。熟悉了。”

高致一旁说,“小罗也一个人。一头钻进祖国的航天事业。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

周汉芳就笑。

因为从四院到五院,她曾遇到类似的情况。

见周汉芳不做声。罗昊就说,“那好,小周同志,我走了。”

高致却看着周汉芳说,“我脚有点酸。你能不能替我送小罗同志到大门口?”

周汉芳顿时瞪着高致说,“你脚怎么啦?”

高致说,“不知道搞什么鬼,大概坐多了,医生说有点挫骨神经。”

周汉芳说,“那好吧。”

就起身,对罗昊说,“咱们走吧。”

罗昊显得很惬意,说,“谢谢你,周汉芳同志。”

周汉芳说,“没必要那么客气,就喊我小周吧。”

罗昊说,“去过天津吗?”

周汉芳摇头。

罗昊说,“其实不远。坐火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据说在建高铁。以后更方便了。”

周汉芳说,“你是‘微低重力环境模拟技术实验室’是吧?”

罗昊说,“技术后面还要加重点二字。”

周汉芳就笑,说,“对,重点实验室。在天津多久了?”

罗昊说,“五年了。”

周汉芳说,“出过国吗?”

罗昊说,“去过日本。”

周汉芳说,“经常来北京?”

罗昊说,“总部在北京嘛。”

周汉芳说,“我好像没见过你。”

罗昊说,“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周汉芳说,“认识高老师多久了?”

罗昊说,“就今年认识的。高老师不是上天津开了两次会吗?”

再走几步,就到大门口了。

周汉芳停下说,“那好,慢走。”

罗昊见她停住了,便说,“谢谢你啊,周汉芳同志。欢迎您下次到天津做客。”

周汉芳点头说,“好的。”

周汉芳回到办公室时,高致正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门。

周汉芳说,“为什么要我送他?”

高致顿时笑说,“我没有坏意。”

周汉芳说,“我看你心术不正。”

高致笑得一朵花似说,“这样。周汉芳,因为你嫂子说几次,让我给你留意下,但是我们这些人呢,毕竟不同社会上那些保媒拉纤的。自从认识罗昊后,我就想,这个小伙子是否配得上你呢,不好说。毕竟,爱情,是很私人的事。必须经过彻底地了解。所以,我将他领来。至于认识之后,如何发展,不关我任何事。经过了解,你要觉得这个人是你看好的,你就继续,假如不是你看好的,你可以直接拒绝他。没戏。总之,余下的事,均与我丝毫无关。”

周汉芳说,“不错啊,去了一趟天津,竟然玩起了助人为乐。”

高致说,“无意。正好,顺便,假如能够,这都是顺手人情。”

周汉芳说,“额头高,长得像敦煌壁画。”

高致说,“你还别说,就这种长相的人聪明。”

周汉芳说,“何以见得?”

高致说,“你别看他年轻,他是天津实验室骨干之一。他在微低重力环境模拟技术上有相当成绩。”

周汉芳说,“搞模拟器的吧?“

高致说,“大型中性浮力模拟器。好了,我回去了,你嫂子还不知道我回来呢。“

说着就要走。

周汉芳说,“主任哪天回来?“

高致说,“毛主任是吧,可能是周五。“

周汉芳说,“他是去长沙吗?“

高致说,“对,中南大学有节课。好了,我走了。“

五院数万名工作人员。各有各的工作,除非学术交流,或行政会议,平时都各自呆在自已实验室或办公室。

这生活枯燥吗?有点。

但是,她喜欢。

人的性格可能天生。她打小就不爱闹。特别不喜欢母亲那刻薄和不容人的狭隘性格。应该说,她的性格像父亲。父亲平素也话不多。但干起活来,绝对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忽然想起头天还有一个电话忘记了打。于是,她掏出手机,看着上头的号,定到罗蜀生的名字,然后拨了过去。

响了好一会,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哪个?”

周汉芳说,“还哪个?听不出来我哪个?”

对方声音蛮响亮,“周汉芳是吗?怎么这会来电话?”

周汉芳说,“昨天小丽给我电话。谈到你,我想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你打个电话。”

罗蜀生迫不及待问,“小丽给你打电话,她说啥子?”

周汉芳说,“她说你最近心情很不好。”

罗蜀生好像迟疑一下,然后在电话那头哭起来说,“周汉芳,谢谢你,毕竟我们都是从死神手里活过来的老同学,你在北京,还记得我,给我打电话,我太感动了!”

周汉芳说,“听说蓉蓉妈插一杠?”

罗蜀生好像停了停才说,“唉,算了,我也想开了。不就缺一条腿吗?我就不信,缺一条腿的人,就得打一辈子光棍是吗?”

这话直接撞击周汉芳的心!因为,她的至爱,她曾经的那个至爱,也因为缺一条腿,才被自已的母亲,老实说,也包括她自已,无数次地犹豫!

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缺了一条腿,整个命运和希望瞬间便变得茫然和无助!

这一下子,埋藏在她内心很久没有回忆的往事,再一次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就安慰说,“蜀生,咱们年纪都不小了,汶川地震也过去快十年。我们都快点成熟吧。”

罗蜀生说,“不是不成熟,而是现实太残酷。”

周汉芳说,“你自已找蓉蓉谈谈呢。”

罗蜀生说,“唉女孩子嘛,总是脆弱。何况是她的母亲。”

周汉芳说,“这样,我找个时间,给蓉蓉通个电话。”

罗蜀生说,“太不好意思了,你那么忙,又在那种单位。”

周汉芳说,“没事。五一二后,就剩我们三十二个同学了,这是死神留给我们的友谊。”

罗蜀生说,“那谢谢你。不过,你随便问问就好了。我也不指望她一定答应我。”

周汉芳就挂了。

唐蓉蓉也是他们高三一班的同学。不过是班上个子最矮小的女生。眼睛有轻度近视。但看书时才戴眼镜。平时都不用。而她皮肤长得非常白,白得刺眼,竟有个别捣蛋的同学背后说她的遗传中有欧美白种人的基因。她是双下巴,笑起来很可爱。地震中,她的左手被废墟下的钢筋水泥压坏,被截了肢。她后来也上成都读了大学。毕业后,据说回到家乡,在县医院所属的一家门诊部当医药器材发配员。

挂了罗蜀生的电话,她的心情反倒不平静了。因同罗蜀生一样,他也失去了一条腿。而且自从失去一条腿后,他的命运,也开始经历着罗蜀生同唐蓉蓉一样的波折。

她马上找到唐蓉蓉的电话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挂了过去。

电话那头,想起唐蓉蓉那爽爽的声音,“哪个?”

周汉芳说,“还哪个?听不出来我是谁?”

唐蓉蓉在电话那头简直吼叫说,“汉芳!我个娘,怎么是你!你还会给我打电话!”

周汉芳说,“我怎么不能给你打电话?”

唐蓉蓉哭起来说,“不是,汉芳,我们这三十二个人,自从高考后,就四散在全国各地。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周汉芳说,“蓉蓉啊,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呢,直接给我打。是这样,我想问问,你认可罗蜀生吗?“

唐蓉蓉迟疑说,“唉,是不是他给你打了电话啊。唉,我妈不同意。“

周汉芳说,“你妈妈为何不同意呢?“

唐蓉蓉说,“还不是缺了一条腿!”

周汉芳不敢往下说了,她好像遇到同自已一样的命运的人。就说,“之前你不是同蜀生好了一段吗?”

唐蓉蓉说,“是啊,那是我妈不知情的情况下。“

周汉芳说,“绝对过不去吗?“

唐蓉蓉说,“唉,我也不好说。姓罗的好像还要努力,我同他说,可能很难。“

周汉芳说,“蓉蓉啊,蜀生是个很正直的人,人品呢,还是不错的。他虽然少了一条腿,但他很坚强。他好像自已开了一个电商平台网站,自已当老板,是吗?“

唐蓉蓉说,“是啊,他还蛮会赚钱的。“

周汉芳说,“那你同你妈妈好好说说。只要他有能力养活你,你就多做做你妈的工作。”

唐蓉蓉说,“谢谢你啊汉芳,我试试吧。”

周汉芳笑了笑说,“你自已好吗?”

唐蓉蓉说,“除了少了一条胳膊,其他都不少。”

二人就在电话里笑了。

放下唐蓉蓉的电话。她的心情反而没法平静了。

一夜之间,准确地说,就那么一瞬间,他们的命运从此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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